天色微明,日还未出,昨夜的雨带来的寒气还未褪尽,地上还有些凉意,觉四下一派寂寥。
清流微微睁开双眼,手向左右探去,空空如也,才见身侧人儿已然消失,睡意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急急忙忙起身,四下顾盼无人。
又匆忙向悬崖处望去,果然见高耸崖边一女子正迎风起舞,白衣染血,如画美眷。
舞步翩跹,舞得是霓裳。草间露珠混杂寒气,氤氲她如梦似幻的舞步。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屈一伸,一收一展,控制着舞步,忽快忽缓。
髻上流苏一摇一摆,发出丝竹般的轻响。
“她真是个心清如水的姑娘吗?”清流不由得轻笑道。
突然!只见那女子舞步轻轻悄,一声不吭地步步向身后的高深悬崖连连退去!
凌乱的发丝挡住了她的神情,不知她脸上究竟是惶恐愁苦无奈还是不甘。
清流霎时慌了神,即刻朝女子奔去,却在离女子仅有半米之时,看见女子转身,随后朝他回眸一笑,纵身一跃,跳入万丈高深的崖下去了……
那崖底袭来的一阵风穿过她单薄的身子,裹挟着她身上的清香扑上崖来。
清流凝神结印,掐了法诀,纵身也是一跃,毫不犹豫的朝崖下追去,衣袂轻纱被风轻撩。
他急忙伸手一揽女子,将女子拽入怀里。
此刻,东方的第一缕光绽放,轻柔的日光打在她眸子里,他清瘦的身形映入她眼帘,她满脸的怅然闯入他眼瞳。
俄而,他紧紧搂住她的腰身,反身飞回崖上。
直到落在地上足足有半刻,才将她松开,便见她失去了依靠跌坐在草间,神色清凄明净,独独目光无神空洞。
良久,她了无生气地扯开红唇,用的质问语气:“你又是何方魔障派来折磨我的?”还有几分酸涩。
“救你一命,到了你这儿,怎么变成了折磨了?”清流不恼,耐着性子盘腿坐在她跟前。
这话一出,顿时四下寂寂。
良久良久,听得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划破静谧的空气。
魔族攻入青丘时,她不曾想哭;
父亲被万箭穿心时,她不曾想哭;
魔族孽障伤得她满身血迹时,她也不曾想哭。
独独此刻,她深感心如刀绞。
“你根本不明白!”她猛地跳起来,指着清流身后青丘苍茫逶迤的百里大地,神色骇人得很,“你若是梦回过青丘三月的繁华似锦,你若是思念过青丘七月的生机勃发,你若是诉说过青丘十月的棠梨飘香,你若是惦念过青丘腊月的银装素裹,你根本不会将我救下!”
她见清流恬淡不语,深吸一口气,却不见吐出。
只看到她用修长的手指用力的戳着自己的心窝,歇斯底里地喊:“你知道吗?我这里,疼!撕心裂肺的疼!”
清流是九天神祇,在他四万七千年的生命里,有着太多的悲伤离合,阴晴圆缺,有着太多因生离死别而洒下的泪水。
见得多了,也就不再会感伤了,也许这便是他如此清冷的缘故吧。
面对眼前人苍白无力的哭喊,他的耐性已经全然耗尽,再也忍不住,遂从怀中掏出殷掌门的书信,将它狠狠地掷于地上,道:“随我走还是自生自灭,全凭你。”
语气里虽没了先前的温暖之色,却也不失风度。
到底是九重天上唯一神祇,纵使是恼了,却也含着三分温润。
女子的心咯噔一下,鄙夷的斜眼瞅了瞅地上的信封,又抬头望了眼清流,伸手巍巍颤颤得向信封摸去。
哪知,拆开信笺,白纸黑字寥寥几笔,却字字让她锥心入骨。
风声呼啸而过,吹得她颤抖,仿佛跌进了冰窟,从头到脚全是冰冷的。
“啊,我曾心心念念渴望得到的自由,渴望得到的无拘无束,渴望得到的孑然一身,是这般滋味?怎么那么苦呢?苦到了我心窝里啊!”她心里像是被人用刀子割了似的,火辣辣的。
良久,女子两颊缓缓淌下两行清泪,先前的飞扬跋扈消失殆尽,哽咽的开口,话语中只剩窘迫:“咳……上神,待我为父亲上一柱香,便随你走。”多多少少还有几分尴尬之意。
清流先前虽恼怒于她的无理取闹,但此刻见她梨花带雨,却也心头一紧,闭眼温润轻叹:“随你。我在此等你便是。”
女子不言,薄如蝉翼的指甲几乎嵌入信纸中,缓了半刻后,慢慢移开了步子,朝远处走去,一点点款款地消失在清流的视线……
她有一点颤抖,望着四下熟悉的景致,攥着信封的手轻轻划过草尖,竟不慎被草刃划开一个口子,血腥味扑鼻而来。
她轻轻一蹙眉木,却不去管它,朝前方的陡坡走去。
四野茫茫,只有一尊青冢孤坟在此,墓碑上刻的是“严父殷氏”。
女子蹲下身去,跪在墓前,骤然便大笑起来,清冽的声音在四下跌宕起伏。笑着笑着,竟蓦然间滴下两滴泪水。
她伸手将泪水抹了,左手虚空一抓,变出三支青竹香,插在墓前,又朝它轻轻一吹,只见缓缓香烛上冒出火星,三缕青烟缓缓飘出。
女子挑眉,伸手摩挲着碑上的刻字,对着墓碑喃喃道:“爹,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刻的‘严父’……你啊一定觉得委屈吧?一千三百年来,你从未骂过我,更从未打过我……哈哈哈,你一直把我当掌上明珠护着,说你‘慈父’都不足矣……这家伙竟胡乱刻些‘严父’……”
她收回手,狠狠地叩了三次头。
然后,她又将信纸用石头压在墓碑前,起身离去。
才走出去约摸二三里,信纸便无火自焚,燃尽了,只剩青石和灰烬……
“上神,小女青丘殷仪。”
“你……还是叫我清流吧”清流眉目一蹙,“你唤出来的上神,听着怪别扭。”
随即,头也不回的向前方走去。
殷仪一怔,一边连忙赶上去,一边高声唤了一声:“清流!”而后又停在了原地,痴痴地望着天。
清流回首望她,她感觉到了那道灼热的目光,忙低头看向他,咧开一个生硬的笑,指着天上一朵白云,说:“我喜欢那朵倾国却晦涩的云。”
清流望她眉目中的痴,顿觉好笑,消尽方才生的气,一声轻笑:“嗤,你怎么傻乎乎的?莫不是昨夜酒意还没醒完吗?走快些!”
殷仪连忙三两步跟上他,与他并肩朝青丘出处走去……
魔界,魔魇殿。
妖冶的红光四射,看得人眼花缭乱。
白玉桌上铺着一局残棋,离亭坐在琉璃花鼓凳上,凝神望棋。
另一边,异妖志嘴角高扬,轻蔑地瞧着他。
“好吧,我认输。”离亭用手揉了揉太阳穴,颓唐道。
异妖志笑得更欢欣了:“君主,解这盘棋,用计为下策,用情才是上计。”
离亭微微眯起他深邃的丹凤眼,问道:“怎么个用法?”
异妖志轻轻摇了摇折扇,扇起的风将他的发丝扇动:“急不得急不得,就像烹茶,总得慢慢来嘛……”
踏落黄,望子桑。暮霭苍苍,鹧鸪浅山藏。
留月光,洒酒巷。刀光剑影,大荒初显露。
前路漫漫,冷月秋霜,原来终只为赴故人千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