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如郑俨然家院子里的青石磨,玉林转眼间长高了,也到了上学的年龄了。高凤莲正和女儿秀英推着青石磨磨玉米,看见儿子玉林正在那儿玩蛐蛐,就喊道:“林子,过来和你姐一起推石磨磨面,不过来推磨,中午没有你的饭吃。”
玉林一边逗着蛐蛐,一边回答道:“我才不走那没有尽头的路呢。”他的回答逗得一旁晒太阳的郑俨然乐了。郑俨然和老婆高凤莲商量,送玉林去上学,可这小家伙怎么都不肯去,郑俨然最后用糖哄着他去了学校,自己陪他去了两三次后,他就自己去了,再不用郑俨然送了。郑俨然一问他,他说学校比家里好玩多了。
强劲的****之风吹到了郑家庄,郑家庄一群年轻的后生拿着镰刀、锄头,把划成地主的郑德亮五花大绑从家里揪出来,而老村长已经死了,那些红卫兵把他儿子揪出来,还给两人戴上高高的纸帽,纸帽上写着“打到恶霸地主”几个黑色大字,推搡着游街。在郑家庄游完一圈后,在村南头的代售点停下来,让他们俩跪在众人面前,讲怎么压迫穷人的,如果不开口就有人踢他们得膝盖。郑德亮受不过,就开始讲自己的罪恶史。讲的过程中有人还朝他们身上吐口水。郑俨然处在黑压压地人群中,瞧着乱哄哄的场面,实在不忍就悄悄地回家了。
遭殃的不仅仅是这些地主,还有学校的老师,被自己教的学生打到,成了学生口中的“臭老九”。当时,秀英已经是初三的学生了,她看学校的墙上贴满了大字报,都是学生用毛笔在上面写了“打到一切权威”、“打到学霸”、“打到臭老九”等标语。学校的操场中,成群的学生围着头发花白的校长和几个老师正批斗,有的老师身上还吊着大大的纸板,上面写着“我是学霸”几个大字。有的学生还上前用脚踢他们,这些可怜的人一声不吭的低头站在那里。
已经十六七的秀英是红卫兵的宣传员,会背毛主席的《纪念白求恩》、《为人民服务》以及《愚公移山》,这老三篇是作为一名宣传员必须会的。学校的那些红卫兵学生领导小组还打算到全国搞串联,到北京去见毛主席,每个人都热情高涨,秀英也是准备参与这次活动的成员之一。这事被高凤莲知道了,为了阻止秀英出去瞎胡混把她锁在屋里,并且还告诉她,你一个姑娘家搞什么串联。秀英在屋里透过门缝和母亲讲革命道理,还说母亲搞****。高凤莲任凭秀英说破天就是不理。那些串联的学生集会那天等不到秀英就走了,她终究没有去成。
郑俨然看到学校乌烟瘴气,也学不到什么知识,就让秀英下学了,回家干活挣工分。秀英下学务农没有几个月,村里医疗所人手紧,医生工作忙,急需一个护士当助手,有知识的秀英被村里派去当了一名护士,工分照算。手脚麻利,勤奋好学的秀英很得医生的喜欢。
不久,从北方传出来毛主席逝世的消息,整个郑家庄被悲哀所笼罩。郑家庄的男女老少有的在臂上系了一条黑丝带,有的在上衣左口袋上方缝了一个黑色的纽带。家家户户都有哭声,夜里还有嚎啕声传了出来。这种悲哀的气氛一直持续一个月才渐渐地消散。
秀英到了婚嫁年龄,郑俨然夫妇很是操心,要精心挑选一位好女婿,可左挑右选就是不合心意。随着一年年过去,秀英的年龄也渐渐大了,眼看都二十四五了,还没有寻到婆家,这在当时的农村可算是大龄女青年了。女儿的婚姻可愁坏了高凤莲,她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看着母亲为自己操心,秀英心里难受极了,最后总算寻到了。对象是张庄一户李姓人家的小儿子,在家排行老四,刚刚高中毕业,家境一般,也是寻常农家,但他们家的小儿子还算个文化人,与秀英很配,最后两家换了婚贴,定下了亲事。
虽然婆家家境一般,郑俨然也不能委屈女儿,就提早用枣木定做了一套家具,择了良辰吉日就嫁了过去,也算了却高凤莲夫妇一桩心事。
上了高中的玉林赶上了国家恢复高考的大好时期,在恢复高考的第二年,玉林走进了考场。可惜的是他的考分差2分没能进入大学,而郑俨然已患病卧床不起了,姐姐出家了,家里只剩下母亲高凤莲一个人操持,玉林心中打算不再复读,准备回到家主持门户。那天,玉林从学校回来还淋了一场大雨,他和他的同学用木棍把湿漉漉的被子抬回了家。
郑俨然的病情日益恶化,村里医疗所的郑先明医生三天两头地往家里跑,挂水输液,三个月后,郑俨然的病情还是无力回天。在故去的那天夜里,高凤莲心里犹如油炸了一般难受,昏暗的煤油灯下,照着郑俨然那张苍白虚弱的脸,双眼紧紧地闭着。望着床榻上的丈夫,高凤莲内心煎熬无比,她从郑俨然床头搭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两盒香烟,其中一盒刚刚开封,她抽出一根,在煤油灯火上点燃后吸了起来,刚吸了两口就被呛得咳簌起来,平复之后,又接着慢慢地抽,抽过之后,心里感觉不那么煎熬了,于是就一根接一根地抽,一夜之间高凤莲抽完了两盒香烟,从此香烟和她结下了不解之缘。
可是守了一夜的高凤莲还是没有等到郑俨然醒来,熬红眼的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儿子和女儿女婿开始忙着操办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