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中阵阵操练喊杀之声,南练萧帐中传话,命参军王天虎进帐。南练萧将两封信交与王天虎,命道:“此番起兵,我志在必得。荆州百姓心归襄阳,我不欲刀枪相见,因此特命你往荆州,将信交与萧云长将军,劝他早早归降。”王天虎将信将疑地接过信,缓问道:“将军要我去做说客?”南练萧笑道:“我知你与萧将军原是旧交,纵然他不愿归降,也不会为难于你,派你前去最合适不过。”说着又一笑,道,“或是你想一去不归,倒也不失为一条出路。”王天虎听了连连磕头谢罪:“将军言重了,我定然不负使命,劝降萧将军。”南练萧道:“这便好,大功告成之日,定有重赏。”
王天虎弓腰退步出帐,张策弘随后而入:“怎么?你让王天虎去做说客?此人怯懦无才,但凭他与萧云长的交情,可行吗?休叫他做了蒋干。”南练萧冷笑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阳山兄虽无谋略,但若是与萧云长合力,正可补此不足。我想,必先用计谋离间二人。”张策弘点头笑道:“你且说来听听。”南练萧道:“方才交给王天虎的信不过两张白纸。两军对阵,襄阳往荆州的官道上必有阳山兄的细作,王天虎携我亲笔信送与萧云长,阳山兄定然知晓。然而待未及萧云长和王天虎,二人却说不出信中内容,双方必然相互疑忌。他二人进退维谷,我们收复荆州,就指日可待了。”张策弘呵呵一笑:“众人愁眉不展,你却两封空函就平定了一个州。”
王天虎快马奔至荆州江陵城,萧云长听说王天虎来见,便向左右笑道:“说客至矣。”王天虎入见后施了礼,寒暄一番,丝毫不敢提起劝降之事,只呈上了南练萧的书信。萧云长展信之时面色骤变,微微泛黄的纸张上点滴墨字都没有,心中暗惊:“好一招离间计,这是让我跳进黄河洗不清!”萧云长按下书信,向王天虎道:“王兄一路风尘,且去别帐歇息用饭。”
王天虎退去,萧云长便向两旁问道:“刘将军到何处了?”参军安定席道:“刘将军数日前驻军江安,便一直徘徊不前,没有动静。”萧云长倒吸凉气:“他和南练萧本是故交,情谊匪浅,刘阳山驻军不前,这二人……”“将军,莫非刘阳山故意不来救援,坐等南练萧灭我?”参军柳忱问道。萧云长想了想,摇头道:“刘阳山欲与之同流,大可领军入荆州而反,他如今徘徊不前,就是对我心存疑虑。南练萧此信,是要逼我投降啊。”说着将空白的书信掷于地上。
安定席叹道:“果然用心狠毒啊!南练萧对荆州是志在必得。他蓄养士马,非只一日,荆州士卒本不愿与襄阳为敌,如此声势,岂是我辈可挡?如今又用这离间之计,刘阳山是不会轻易相信我等,这两封信,厉害啊!”柳忱转了眼珠子,道:“纵然攻下雍州,平了南练萧,只怕也是死路一条。主上这一年来杀了多少功臣?南元萧平了崔君山,还不是遭主上忌惮?若不是南元萧被毒死,南练萧有岂会起兵?我替将军前思后想,反而觉得更难了。”
萧云长此时已是如芒在背,仔细想来,果然是攻下雍州要死,失了荆州也是要死,因道:“南练萧是何等聪明,依我看,这两封信也不全是离间之计,或许正是他想试试我和刘阳山谁更识时务。正所谓,先下手为强啊!”柳忱忙道:“康陵王就在荆州,若是我们投靠南练萧,一同举事,再立新君,也算是一番大业啊!”安定席听了皱眉道:“这还未开战就要降敌,是不是有些……”萧云长连声叹气,生与死,名与利,这抉择真是叫人犯难。
辗转反侧了一夜,萧云长一早升帐,将王天虎请进,道:“南将军信中之意,我已经明了,决意率部尽数投靠与雍州义军。”王天虎听了简直喜出望外,忙都啊:“萧将军若能率部投往雍州,南将军一定委以重任,他日功业有成,便可名扬天下。”萧云长笑了笑,道:“功业且不谈,只是我尚有求于王兄。”王天虎只以为萧云长要他在南练萧面前多说几句好话,不免流露出得意的神色,笑道:“将军请讲。”
萧云长登时立起眼睛,冷冷道:“荆轲刺秦王,借得势秦国叛将樊于期的人头以诈秦王。南将军命王兄前来,授我空函,以至流言四起,陷我于不义。如今我要归降南将军,也需借王兄项上人头,哄诈刘阳山,方可谋长远大计。”王天虎听了目瞪口呆,掉下脸来,还没等他有所反应,萧云长便命左右拉出去斩了。
刘阳山在江安军营中也是坐卧不宁,副将李元履进帐报道:“将军,江陵传来消息,南将军派王天虎给萧云长送信了。”刘阳山皱眉思忖,猜测南练萧是想劝降萧云长,不由感慨南练萧到底是了解自己的脾气,这般时候并不来劝他。李元履因问道:“将军觉得,萧云长会降了南练萧吗?”刘阳山叹气道:“我与南练萧曾共事,其人胸有大略,我是远远比不上的了。他知道我性子直,家小又在京城,是绝不可能阵前倒戈的,所以才去劝降萧云长。至于萧云长吗,我本来就不信他,先看看他什么动静吧。”
就在这时,萧云长却将王天虎的人头快马送到刘阳山帐前,以表绝不归降南练萧之心,力邀刘阳山进驻江陵城。刘阳山为之一振却又将信将疑,思忖半日,这才传令进军江津,待大军驻扎完毕,领着亲兵单车十骑前往江陵城去见萧云长。
刘阳山白衣素服,驾着马车,缓缓从江陵城外驶来,身后跟着十几个小兵。进得城来,瓮城中一片死寂,几个守卫的小兵看去毫无表情。待刘阳山走至瓮城中间,城头上忽然闪出数百弓箭手,萧云长探首道:“刘军主,久候了。”刘阳山见此阵仗,这才明白到底是中计了,没想到萧云长阴险至此,索性哈哈笑道:“对付区区,何劳数百人马?萧将军,你要取刘某首级可以,但帐下兄弟性命还请保全。”萧云长道:“将军如此慨然,我自然遵命。”说罢挥手示意众弓箭手收起弓弩。
刘阳山左右将士还欲死战,被刘阳山大声喝住,命众人弃甲归降。萧云长走下城来至刘阳山面前,叹道:“刘将军,我也是迫不得已,南练萧他太狠了!”刘阳山道:“你的确斗不过他。既然你决定归降,我劝你就死心塌地地跟着南练萧,千万别再这么左右摇摆。”萧云长点头道声请,刘阳山爽快地将大刀往脖子上一横,摔倒在地,血涌如注。
不几日,刘阳山的人头与康陵王南智昭的手谕一同送到了雍州军营,萧云长称奉南智昭命,愿归降南练萧部下,一同起兵讨伐昏君。南练萧独坐帐中,直视着刘阳山的首级上犹似半睁的眼睛,眼皮子似乎还溅着点滴血迹,不由回想起当初邓城失陷时,誓死守护在自己身边的正是这颗脑袋的主人。帐外似有恼恨慨叹的声音,张策弘进得帐来,南练萧也不看他,因问道:“裴庆之他们,是否心有怨恨?”“这倒没有。”张策弘答道,“他们深知沙场无情,只是难以放下兄弟情义。”说罢,看了眼刘阳山的首级,又道:“听说刘阳山慨然赴死,并无半点犹豫。”南练萧叹口气:“他这是不愿与我为难啊。”说着起身,正色问道,“阳山兄帐下的军士如何?”张策弘道:“阳山兄死讯一到,副将李元履就率部降了萧云长,我已命裴庆之去接管。”南练萧微微一笑:“不管如何,荆州兵力已归我所有,如今形势,纵然韩信、白起在世,也保不住南明贤的天下了。”
刘阳山的死令南明贤咬牙切齿,下诏任命冠军长史刘浍为雍州刺史,并派薛元嗣、张冲等人同来讨伐南练萧。萧云长派人送信给南练萧,声称时值冬日,岁末之时,不宜军事,希望等到来年二月再举兵东下。南练萧看罢信冷笑道:“这个萧云长,到了此时还蛇鼠两端,犹豫不定。”裴庆之疑惑道:“莫非他还想着能回朝廷不成?”南文萧哼了一声:“回去?回去昏君也得杀了他!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想的。”
吕元瑜上前谏道:“荆襄两地拥兵十万,士气骁锐,正是南攻之时。若是无端屯兵三月之久,且不论士气靡靡,军粮也不能供应。武王伐纣,行逆太岁,行军之道,又何必在乎年月。”南僧萧忙道:“就是!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被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头骗?”张策弘因问南练萧道:“前次说起上表劝康陵王称帝,遥废昏君,以正义军之名的事如何?”此言一出,众人都不再计较萧云长之事,纷纷看着南练萧。南练萧摇头道:“康陵王不敢应承。不过,大局已定,一个小孩子,想要他开口,倒也容易。我如今想的是,还请小舅尽快写出讨伐檄文,送往各州。等声势一起,还愁什么义军之名。”
张策弘答应着,不由一笑,道:“今早竟陵太守曹宗景来找我,说要将康陵王迎到雍州来,免得萧云长在那里挟天子以令诸侯,担心你成了驱使之徒。我正想着该如何答复他呢,如今倒也有了理由了。”南练萧依然笑道:“举义之行,乃生死之决。如不成功,兰艾同焚;如若功成,自能号令天下。萧云长不过是怯懦之辈,康陵王亦是小儿傀儡,难道我会受他们的摆布不成?这个竟陵太守啊,真是老朽了,等大事得成后,还是让他早点归田吧。”说着众人一笑,南练萧遥望着东方,神色坚定。
起兵一月,各方人马纷纷来奔。上雍太守韦睿率两千人马兼程赶赴襄阳,汮口戍副冯道根本在故里为母守丧,闻听南练萧起兵,竟领了所有善战的乡人子弟投奔。余者如华山太守康绚,梁、南秦二州刺史柳倓等人,纷纷率众响应,其势态连南练萧都不曾想到。兵卒百姓,无不盼望早除昏君,天下清明。
安元三年的新春,襄阳刺史府内喜气洋洋,热闹非常。南练萧从军营回到府衙,将亲友僚属等都请入府来,酒宴歌舞,欢聚团圆了几日。初十清早,荆州送来公文,康陵王自称监国,大赦天下,任命南练萧为征东将军,萧云长为左长史,令不日开拔,顺江而下,直指辟邪城。
晚间休憩,姜令光伏在南练萧的胸口,一手被南练萧握着,一手本能地护着自己的微微隆起的腹部。更漏嘀嗒,南练萧忽然轻声道:“明日一早我便要去校场点兵了。”姜令光点点头,嗯了一声。南练萧道:“临行前还不知能不能来见你一面。”姜令光又嗯了一声。南练萧抱住了姜令光,道:“此番东去,雍州义军皆要开拔。不过,六郎和七郎都会留下,保护你们的。”姜令光依然是嗯了一声。南练萧扶起姜令光细细地看着她,姜令光满面柔光,南练萧也不觉温柔道:“这两年,你越发容颜端庄秀丽了。”姜令光低眉一笑,南练萧揽她入怀,缓缓道:“等我们的孩儿出生的时候,我要在辟邪城的台城里种满兰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