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大娘听得不是很明白,然,江南自古就是政治最为黑暗,权利交织,利益更迭,几乎每换一个皇帝就会有一次官员的大洗清,百姓不关注政事,但隔个几十年,这边就有不少官员或被牵回京都,或直接问斩。细算来,圣人登基已有几十年了,这儿安安稳稳这么多年,难道又要乱了吗?
能在淮河边摆摊子的,不是脑袋瓜聪明,就是有几分关系,大家都是城里人,不比那些真正愚昧无知的农民,多少想到了这些道理,一个个都皱起了眉,早年就听闻圣人身子不适,但一直拖着,也没......今年这般情况应该还要持续一阵子,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不同于百姓的愁眉苦脸,柴先生面无表情,似乎还有几分悲天悯人的感觉,但细细观察可以发现柴先生声音带有喜意。此前有讲,柴先生在甄府当值,甄家是二皇子的外家,板上钉钉的二皇子党,这太子坏了事,最有利的就是二皇子了,二皇子最得圣宠,母妃身份最高,剩下几位皇子,要么身份不高,要么能力不显,江南乱也只是二皇子党人趁机收拢心腹、安插官员。柴先生拿着包裹的手不知觉得紧了紧,整个甄府都十分忙碌,要不自己这个不受重视的门人也不会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先生微眯的眼中闪过坚毅的光芒,这绝对是个攀上高峰的好机会。
这样想着,柴先生越发激动,血脉膨胀起来,似乎刚刚的疲惫只是幻觉,捧起碗,喝了口,便手脚利索得起身,柴大娘是做活计的,身手更加敏捷些,快了先生一步,帮着先生将他的小包袱拿了起来,正要递给他,就被先生一抢而过。而后先生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妥,咳嗽了一声,视线转到了其他地方,说“时间也不早了,我还有事要办,就先走一步了。”与此同时,手里的小包袱任攥得紧紧的。好在柴大娘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得失,没有计较。他说完就大步离开了。
待他走后,原先静默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了,瞬间如冷水入热油一般,一下子沸腾起来。
“哟,这上头的事与咱们有何干系,怎就挡了咱们的生路……”
“还能怎要,只盼着好些结束……”
“我订的那么多的食材,这不是全亏了吗……”
“谁知道那先生说的是不是真的?凭什么听他的呀……”
“嘘,你当他是哪个?他可是甄府的门人!”
“哪个甄府?”
“还有哪个甄府?哪个土皇帝甄家,未来皇帝的外家……”
“是那一家,那家可是最追捧“姑娘”的,这么说来,我们只要熬过一整子就好了……”
“谁知道呢!还没定下来的事谁知道是真是假……”
……
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争吵中,原来在茶馆边上,影影约约坐在被帷幕遮挡的地方的三个人悄然离去,如果细心的人再一观察,就可以发现,三人离开的方向与刚在引发众人争论的先生的方向一致。
回头来看柴先生,柴先生正要去甄府,走的是小巷,为的就是快点回去,巷子外面就对着甄府大门,将要出巷口时,柴先生见到甄府门口人影不断,来来往往,这不是宴席的开始,柴先生知道他们这是来打招呼,走关系的,柴先生自豪与心奋并存,自己升官发财的日子就在眼前,还好自己聪明一开始就投靠了甄家,以后的富贵少不了自己,先生脸上的笑意几户绷不住,可就在此时,柴先生只觉身后一痛,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柴先生被不远处喧闹声吵醒,吃力地抬起昏昏沉沉的头,这时,从头上滑下一物。天色一黑,但月亮十分明亮,巷口前正对的甄府也是灯火通明,趁着光,先生发现这就是自己用来包东西的包袱,顿时心头一紧,酥麻感从心口一直传到四肢,顾不得身体上的不是,连爬带滚得起身,摸索着要找包袱里的东西,偏偏这个时候,一片云遮住了月亮,一片漆黑,这能借着灯火的余光,一点点摸着,先生也不过是个书生,来来回回好几次,累瘫在了墙角。
乌云渐渐散去,明亮的月光泻下,照的小巷也是通明,干干净净的巷子,别无一物。到了这时,还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话,先生也白活了这么久。靠在墙角,想到刚领到这事的战战兢兢,想到刚刚将要出巷时的喜悦,升官发财的幻想,一切都没了,还有可能招来杀生之祸。他想要逃跑,但曾做过甄府门人的他,还能不清楚甄家在这一片区域里的势力,自己又能逃到哪呢!不久前他多喜悦于甄府的大势,那么现在他就有多惧怕厌恶于此。静默了好久,柴先生跌跌撞撞得起身,往甄府去了……
就在离甄府不远的地方,有一民居,里头着统一服饰的人来来往往,却落脚无声,外头只以为此处早已久无人居。江南官场这些日子以来,风起云涌,倾轧黑暗,各色消息在这里汇合整理记录,连同各类账本子,包括不久前从甄府门人手中获得的,都被聚在一起,用油布纸包裹起来,先交于总管事,再给公子过目,公子不是旁人,正是在茶馆里坐着的三主仆中的主子,同时也是四皇子赵祍晟的表弟蒋子宁。
蒋子宁不过略瞧瞧,就放下了。君子风华世无双,唇角勾勒出似嘲似讽的笑。
“也亏得这甄家自称是百年世家,吃像这么难看!”略显粗俗鄙陋的话在这玉人的口中道出,如诗歌般动听优雅。
“这江南地区包括金陵、苏州、无锡、常州、扬州、杭州等各大赋税重地,产粮大城,有八至九成左右的官员或为甄府心腹,或为甄府附庸,甚至有些地方有言只知甄府不知朝廷......”总管疑问。
“不过是些趋炎附势之人,只知烈火烹油、鲜花著锦之势,却不知树大招风,早晚这树被砍了,只能树倒猢狲散。”
“皇上年迈,有恩宠于甄贵妃二皇子党,即使平反义忠亲王的功劳主在四皇子,但皇上仍只见二皇子母子,二皇子党有钱有势有恩宠,如何会树倒?”
毕竟不是自己的人,连这点都不知道。这总管是四皇子派来的,蒋子宁就是嫌弃他笨拙粗鄙,但看在四皇子面上,也只得细细道来。况自己与四皇子看着关系亲密,但若是计划成功,那就是君臣的差别了。
“二皇子党确实占据了地利人和,但也得看天是否给她天和了?这两年气候异常,朝廷总要花大笔钱财来赈灾,据钦天监推断,今年也不会例外,你瞧着甄府这般行事,钱到了他们手里,还拿得出来吗?皇上再是老迈偏心,他也是皇上啊!况甄府势大,你只看到了这城墙的高大,却不见它的粗制滥造,一推就倒。等皇上震怒,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哪个父母不偏心,但总有可以压制这种偏心的,比如长辈、礼法、身份、责任、舆论等。
“公子英明。”
“这些不用看了,都送回京都去吧!”
总管点头称是,将东西递给旁人,后问,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公子何不早些会京都,好协助主子共谋大事。”
“咳咳!母亲父亲认为我体弱,让我好生在江南修养,我又如何能辜负他们心意呢?”明明是含笑温和,总管不知为何感到一丝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