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外,玖玥从缓缓而停的车轿中走下,径自迈着悠然步履拾阶而上,却由始至终都未给那始终跟随在后的男人哪怕一个眼神。
她知道,凤赭寒一直跟随在后,是想对自己说什么还是 ......
这一路上,她避免自己去想。然而有些事情,不去想就可以忽略了吗?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王爷留步!”
在凤赭寒作势要追上去的时候,夜离横挡一臂,拦下了他。
眼中神色有一瞬间的凛然,凤赭寒迎上夜离称不上友善的目光,冷诮地问,“阁下这是何意?我入府是为探望张龚前辈 ......”
未等他把话说完,夜离满含讥诮的声音已然响起:“何必欺我又欺你自己?王爷入府究竟是为了见谁,你知我知。在我看来,她未必愿意见你,至少现在不愿意!”
凤赭寒何尝不知这一点?适才在儊懿公主府里,被雅蝶那么一搅合,又道出他不日将与韩卓的孙女完婚这一消息。虽那一刻,他未能从她不显山水的表情里看出什么,可他分明感觉到了她心情的起伏跌宕。
可是转念一想,追上去又能说什么呢?已是既定的事实,父皇金口玉言赐下恩旨,太后皇后更已为他操罗起了大婚事宜。这门婚事,已然是板上钉钉 ......
“那日,你引我在房顶偷听我师傅和她之间的谈话,是何用意?”
夜离微微一笑。细看之下,眉目间却透出丝丝冷然:“原是我想错了。我以为,当你听了某些被掩盖的‘事实’就会急切地想寻回自己。呵......是我太异想天开!如今,你已身在亲王之位,皇族的荣耀加身,又深得皇帝器重,未来取代皇世子登临更高的地位也并非全无可能。在权势欲望的浸染之下,你又岂会愿意停下不断前行的脚步,看看身后方曾走过的路?”
凉凉地说完这席话,夜离举步要走。
“我......到底是谁?”
“你是谁?”夜离冷哧一声,“我想,王爷问错人了。你该去问的,是你的那位好师傅。当然,还有你的心。”
就算记忆变成了虚无,他的心总还在吧?
问心?
凤赭寒抬起的右手放在了左侧心房,掌心下是一如既往强劲的跳动,可却冰冷得毫无温度 ......
~~?~~
这两日,玖玥不知怎的,整个人看上去恹恹的没个精神。菊清就想着去点心铺买些她喜欢吃的点心来。可就在半路上,不经意间听到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点心也不买了,急匆匆就赶了回来。
“诶,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点心呢?”
左尔岚见她两手空空,遂不解地问。
菊清却看也不看挡在门口的人,从她身边钻了空子进去,一溜烟地跑到玖玥跟前,不等气息平稳就已急不可耐的颤声说道:“奴婢听说,侯爷要娶妻了 ......”
她原本以为,主子听到后会是跟她一样的反应,觉得震惊荒谬又难以置信。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沐玖玥依旧是风清月白的样子,手里捧了书卷,甚至头都未抬。
“公主......已经知道了......”
菊清喃喃地念着这句,倏尔眼圈就红了,声音轻颤,语气更是无法控制的怒意勃然:“侯爷......侯爷他怎么可以这么做?他是公主您的夫君啊,还是世子的父亲。他有妻有子,如今却要另立门户,这......简直岂有此理!”
听了她最后一词,左尔岚险些喷笑出来。看样子,菊清是词穷了,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当下的局面,这才忽略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有些本不该她说的话就这么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轻咳了两声,左尔岚给犹在喋喋不休的菊清使了个眼色,“去看看寒儿吧,她该醒了。”这个时候,最难受的莫过于玖玥。菊清在此时的喋喋不休,无疑是在她撕裂的心口又撒了盐巴,让她更伤更痛而已。
打发了菊清出去,左尔岚步履轻缓地走到玖玥身边落座,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
“怎么做......”重复着她提出的问题,玖玥忽而轻扯了嘴角,笑容却是惨然:“你问我怎么做,我又该去问谁 ......”
起身,踱步到窗前,迎窗而立,看着树上新添的绿芽,喃喃自语,“春天了呢!”
或许一开始,就都是错的。倘若不曾在客栈与他相遇,也许她的人生轨迹就会大不相同。他也不必自断一臂,背负着背叛师门的恶名 ......
~~?~~
北漠尊皇向除南汕外的东越、西楚两国派发庚帖。一来为庆祝这场大胜,二来,也为了凤赭寒即将到来的大婚预热。
北漠尊皇会有此举,无疑是在向其他三国传递一个讯息——他北漠,已今非昔比。
数十年前,北漠在与南汕争夺梵谷之国的战争中惨败,后又前后两次败给了东越。虽不致一溃千里,到底也总觉得矮人三分。此番,主帅儊懿连同前锋大将军凤赭寒击退南汕大军,可说大振民心。不趁此机会扬其威名,更待何时?
值得一提的是,南汕也派遣使者前来,以‘败军之姿’,行议和之实。而这位使者,先前玖玥在东越皇都也曾有过一面之缘,正是南汕那位‘病秧子’二皇子,娄月沧。以‘败军之姿’前来,需得忍受极大的侮辱以及随时可能的讽蔑之言。可见这位二皇子在南汕真真是不受待见的,才会‘临危受命’,落了这么一个差事。
再说西楚 ......
玖玥忍住想叹气的冲动。何必非得是宇文拓?
听闻,宇文拓终是将宇文澍斩落马下,已取而代之,成为了西楚皇储。至于他是怎么办到的,玖玥没兴趣知道,故也就不曾着意打听。
且不说前面这两个人,玖玥最开怀的,莫过于哥哥的到来!
或许,父皇感念她孤身一人在此,竟派遣哥哥作为这一次出使北漠的使臣。沐崎焱也是个急性子,甫一来到凤城,不先拜会西楚国皇,竟是当先去了玖玥的住处,还与长大了许多的小外甥玩闹了许久......本来,别国来使依例该住在北漠皇室安排的别馆。偏这位东越的大皇子不走寻常路。管他北漠皇帝高兴不高兴,反正他此行就是为了与妹妹团聚,自当住在妹妹的宅子,能多聚一时便多聚一时。
大殿之内,玖玥挨着沐崎焱而坐,兄妹俩有说有笑,亲密无间。反观沐卿璃,坐在皇世子妃的位子上,却是由始至终阴沉着脸,仿佛谁欠了她什么似的。
这也难怪......自打那日撕破了脸,凤琅邺就不曾踏入她房门半步,被苏萁那个妖精勾得魂都快没了。每每想到她竟被一个‘贱妾’给比了下去,她心里就会涌起一股无名火,伴随着忿然,还有一种深深的耻辱感。
在东宫,被凤琅邺如此冷落也就罢了,想不到就连沐崎焱和沐玖玥也这般对她!!!
大殿之内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们兄妹亲密无间地谈聊说笑,却独独把她晾在一边,不是存心给她难堪又是什么?
这时,沐卿璃不经意间瞥见一个婀娜娉婷的身影,眼波轻闪,嘴角徐缓地爬上一个阴森诡异的笑容。
沐玖玥,不让我痛快,你也别想好过!
“兄长~”
沐卿璃会突然走过来,是玖玥始料不及。先前不是已经打过招呼了吗?她此时来,又是 ......
沐崎焱对着她略一点头,态度虽算不上冷漠,却也无一丝热络。同先前和玖玥说笑的模样,可若南辕北辙。
沐卿璃暗地勃然,脸上则强撑起一个浅浅的微笑,隐隐闪动的眼波似有怜悯流泻而出。
“那韩卓的孙女,你可瞧见了?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哪及你半分?寒王怎么就......”
沐崎焱虽听不懂她说什么,可最后那声‘寒王’,他却知道所指是谁。当即,眉毛挑高,冷声问着:“那个人怎么了?你说韩什么的孙女......与他有何关联?”
被他这么一问,沐卿璃不禁露出了几分尴尬之色,讪讪然说道:“原来兄长尚还不知,怪我多嘴了!”
“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是......还是让玥儿自己来说吧。”
“玥儿~”
沐崎焱当真把头转向了坐在身侧的玖玥,语调不高,却透着执拗,似乎非要问个究竟不可。
“适才皇姐所说的那个女子,是他将要大婚迎娶的王妃。”如是说着的玖玥,凝然不动的表情没有一丝波乱,维持着她始终如一的泰然自若,仿佛在说着别家的事。
“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沐崎焱双眸中闪动的光芒如刀锋一般,散发着冰冷凌厉之势,叫人不寒而栗。
“哥哥已经听清楚了,又何必再问?”
“他竟敢这么对你,他竟敢这么负你,该死的他 ......”
如同齿缝里挤出的话音寒意彻骨,沐崎焱刀子一样的眼神忽然扫向不远处正像个没事人一样与人谈笑风生的宫肄宸。不,如今他是北漠的亲王了,该称他一声寒王才是。
“我知道哥哥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杀了他。可是你若杀他,我就成了寡妇,我的孩儿也没了爹。哥哥忍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