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儿,说是儊懿公主差人送来的帖子,你看一看。”
左尔岚持了帖子入暖阁时,彼时的暖阁,却是一派温情暖暖的画面。自从玖玥声称认了个义父还带回了这座宅子,左尔岚心里虽纳闷,倒也不曾细细追问。玥儿做事,自有她的分寸。既然她不愿细说,必定有她的因由。她何故苦苦追问?
不过玥儿这位‘义父’也是挺奇怪的。来了后,便把小世子俨然当成了自己的孙儿般疼爱,每日总要有泰半的时间都抱着小家伙不肯撒手。更奇怪的是,玥儿竟还恳请他为孩子起了名字 ......
关于这点,左尔岚是怎么想也想不通的。先前孩子没有名字,她一直以为玥儿是在等宫肄宸。由孩子亲爹来取这个名字,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可怎么来了个‘义父’,情形就变了?玥儿对这位‘义父’可说敬崇有加,却并不客套的礼遇,而是俨然已将这位‘义父’当成了家人一般,由着他自由来去,也从不费心思去照拂。
哦,对了,说起名字,玥儿的义父可是足足想了一整日,才给孩子起了个名,叫宫寒焰。他说,生来这世界,注定‘苦寒’,希望这孩子有一颗烈火雄心,能抵御现实的苦寒。
这一点,左尔岚却是有些微词的。说这孩子生来注定‘苦寒’?那大概是他还不清楚这孩子的身份 ......孩子的外祖父是堂堂的东越国天子,孩子的娘是东越皇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孩子的爹是拥有一品侯爵之位的忠勇侯,孩子的舅舅是皇子,将来说不定还会成为太子......最不济,孩子的姨母,也就是那位卿璃公主,人家也是北漠的皇世子妃 ......
有如此光环笼罩,说这孩子天生‘富贵’差不多,哪里就‘苦寒’了?
言归正传——
随手拿起玖玥看完放在桌上的帖子,左尔岚微微错愕地挑了挑眉:“儊懿公主请你去她家中做客?从前因着她女儿雅蝶的事,连带着她对你的态度也不冷不热,怎的现在倒热情请你过府做客?该不是鸿门宴吧?咦?还有夜离!这 ......”
若说请玥儿过府小叙还可以理解,那么请夜离去又是什么跟什么?夜离几时就成了儊懿公主的座上宾了?
玖玥回来没两日,军中事宜不曾向她一一细说,左尔岚自然难以领会个中关窍。
夜离曾帮助过儊懿公主。严格意义来讲,算是儊懿公主的‘救命恩人’,她自当该礼遇待之。
回头看了眼抱着寒儿逗弄的张龚,玖玥嘴唇嗡动两下,终是欲言又止。儊懿公主的心思,她又何尝不知?只怕,这次请她和夜离过府做客是次要,她其实最想见的,是义父吧?
玖玥到底没能开这个口。是因为心里清楚,说了也只是白说。义父不想拿回从前的身份,故而,对像儊懿公主这样的‘故人’,他躲之尚嫌不及,又怎么肯去相见?
本以为儊懿公主只邀请了自己和夜离,却不想,原来凤赭寒也是她的‘座上宾’!
玖玥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倒是凤赭寒,在见了她的一瞬,琥珀色俊眸明显闪过微浅波澜,又迅快隐匿于妖娆璀璨的眸色之中。
待一应宾客落座,儊懿公主当先举起酒盅,正要致意之时,有人闲庭信步一般地走入厅中。
“家中有客人?怎也不知会我一声?”
来人面相斯文,一副弱骨文士的样子。唇边虽噙着笑,然那笑却让人看不出分毫暖意,倒是偶然间落向儊懿公主的一记目光,含带着深深的讽刺。令人无端起了三分揣测:莫非这对夫妻素日不和?
没错,此时行入大厅之人正是儊懿公主的丈夫,武文侯尹江。
玖玥对此人无甚了解,只因儊懿公主锋芒过盛,而似乎永远只能站在她身后的这个男人常会被人‘自然而然’地忽略,乃至忘记。
年轻时,尹江凭借才华,也曾以‘状元’之姿备受瞩目。怪只怪当初的一个决定,从此,他就只能像个‘隐形人’一般,带着微弱的存在感,游走于宫廷朝堂,还时常遭受同僚的明讥暗讽,说他是靠了儊懿公主才得此侯爵之位。
呵!
可又有谁知道?当初,他之所以求娶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并非为了自此‘平步青云’的机会,而是他......真的爱着她呀!
眼波一转,玖玥看到尹江身后还跟了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即暗暗地叹息一声。
“你来干什么?”儊懿公主语声如冰,面色沉如铁板。
尹江看似轻佻地动了动眉峰,一笑,“怎么?在我家中,我还不能随意走动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公主殿下是什么意思?”
听这话锋,玖玥几人已是了然于心。尹江此时过来,绝非未了‘尽地主之谊’,分明是为了找不痛快的。若是他一人前来,也就罢了,偏身边还带了个美妾,这不是打儊懿公主的脸又是什么?
儊懿公主的脸色已然十分难看。她和尹江不睦已久,即使在府里的日子,两人也形同陌路,各不相扰。可这尹江,为何偏要选在自己宴请客人的时候出面挑衅?即便他对自己有什么不满,难道就不能私下里好好地谈吗?非得弄得彼此难堪,撕破了脸皮,他才满意吗?
本已经够乱了,不想这时,雅蝶郡主也闻悉赶了过来。
“寒哥哥,你回来了?”
少女的娇呼声携着浓浓的惊喜在厅中响起,与此同时,少女已如一只飞蛾般扑向了安然坐在宴桌旁的凤赭寒。
“寒哥哥,听说你要娶妻了,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雅蝶~”
儊懿公主沉了脸面,声辞严厉,带了隐隐的警告意味。也不看是什么场合,就这般胡言吗?
谁知,雅蝶却对她的‘警告’置若未闻般,只专注在自己的话题上,小脸苦苦地皱着,急得似乎都快哭了出来。
“昨日,我入宫探望皇奶奶,就听皇奶奶与皇后娘娘谈及此事。她们说要把寒哥哥的婚期提上日程,近期就要办了。寒哥哥,这是真的吗?”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闻言,玖玥眉心处即不可控制地跳动了几下。凤赭寒也是第一时间看向玖玥,她却自始至终低着头,将真实的情绪掩于垂敛的睫羽之下,让他终是未能探知分毫。
“尹翎萱,你的家教呢?这么没规没矩,成何体统?”尹江突然扬高了声调训斥女儿。翎萱,才是雅蝶的名字。雅蝶则是封号。
“都快嫁人了,日后到了夫家,也这么没有规矩礼数吗?”
儊懿公主的眸子微微一闪,闻言,便脱口问了句:“雅蝶将要嫁人了?这是什么意思?”
“我已做主,把她许配给中书令薛大人之子,这个月底就完婚!”
中书令?
玖玥眸底浮动着微徐的波澜。中书令乃朝中文职之首。尹江与他结成殷亲,只怕这其中大有玄机。
“这样大的事情,你怎不与我商量就擅做主张?”
闻声,尹江冷冷一笑,眸色森寒如冰:“我与你商量?怎么商量?如何商量?你****在外,忙着稳固江山,忙着家国天下,心里可有这个家,可有我们的女儿?但凡你对雅蝶有那么一点点的关心,也不至于把她骄纵至此?”
听着人家两口子‘吵架’,玖玥可郁闷了。总不能连声‘告辞’都不说,就悄悄离开吧?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怎么说呀?
终归是儊懿公主顾识大局。意识到还有客人在,遂停下了与尹江之间的争论,看向玖玥三人,充满歉意地扯了扯嘴角:“可能要让你们白跑一趟了。”
在座的都是识大体之人,闻言即纷纷起身,告辞离去。
“寒哥哥,等等我!”
雅蝶作势追着凤赭寒而去,却被尹江扣住皓腕,“不许去!”
“我就要去,就要去。爹,我才不要嫁进薛家去。此生,我非寒哥哥不嫁!~”
“这可由不得你!”
语声里寒意森森,尹江忽然冲着外面大喊了声:“来人!”
立即有两名侍卫飞奔进来,拱手相问:“侯爷有何吩咐?”
“把郡主带回她自己的房间,关紧门窗。没我的准许,不可踏出房门半步!”
“爹,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是你的女儿啊......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原是去做客,不想竟以这样的局面收场。带着微许沉重的心情,玖玥坐上了回程的车轿。
对儊懿公主,曾经,她由衷的赞佩。可到了如今,除了钦佩,却也对那个女人生出了一丝丝的同情。
战场上拼死诛杀,身上染满鲜血,结果得到了什么?是帝王的猜忌和不满。为了大义舍弃小我,又得到了什么?是夫妻不睦,是母女不和。尹江今日竟能在他们几个面前那般挑衅,可见夫妻情分已尽。饶是荣耀加身,饶是人人称颂,却连最简单普通的家庭温暖都奢之不得,那些所谓的‘名利’又有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