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不着,所以他没有死。
舅舅与那个伯伯的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紧接着,他听到了妈妈的呻吟。
妈妈在求他们放过他。
他们说,只要妈妈说出来,就会放了他。不止放了他,也会放了妈妈。
说什么……他不知道。
过了很久,久到他已感觉不到痛。事实上,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这时,小姨回来了。悄悄地回来,就像曾经悄悄地带他溜出去时一样,忽而就出现在他眼前。
小姨来救他和妈妈出去。
妈妈抱起他,与小姨冲入了一片林子。
不能说、不能动,他只能看着树影从眼尾向后飞掠。
他们又撞到了舅舅与那个伯伯,在舅舅与伯伯的身后,还有无数手执火把的人。
面目狰狞的人,他看到了,便不会忘记。
母亲将他托付给了小姨。
之后,是一场厮杀。
他看见了光,刀的光、剑的光。他又看见了血,母亲的血、敌人的血。
再之后,他见到了爹爹,但妈妈已成了小姨口中的死人。
名副其实的死人。
不能说、不能动、身体冰凉、永远地睡去。
妈妈临死前,将一支短笛交给了他。
爹爹像是发了狂,背着他舞动手中的剑。无数的人在爹爹的面前倒下,又有无数的人向爹爹涌来。
爹爹护着他,将手中的剑舞出了炫目的光芒。
他伏在爹爹的肩上,在光芒中闭上了眼。
当他再转醒时,爹爹正背着他疾行。他们已远离了那树林,但他不知道爹爹要去哪里。
痛苦又袭遍了周身,他在爹爹背上哀嚎。
“像个男子汉!”爹爹叫他撑住。
翻山越岭,夜以继日,爹爹终于停了下来。
将他靠在大树下,爹爹的大手握上了他的小手。爹爹将真气送给了他,他靠着爹爹的内力活了下来。
从此以后,他的身体却变得非常糟糕,吃了东西就会吐,稍受寒气就会咳,站不了太久就会喘,还有,走几步路就会摔倒。
他能感到自己的腿正逐渐不受控制、逐渐失去力量。
爹爹带着他翻过了许多座山,淌过了许多条河。每次当爹爹要背他时,他都说不。
能走的时候,他要自己走。
跟着爹爹,他一路从江南走到了大漠。
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子。
女孩子的妈妈与他的爹爹是旧识,也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可这阿姨再好,也始终不及他自己的妈妈。
但这时他已知道,人死了,就永远回不来了,他的妈妈亦如是。
爹爹与阿姨带着人马入了大漠,他和女孩子也跟随同行。
女孩子叫他“小哥哥”。他其实不太喜欢这个称呼。
他觉得这女孩子有点傻,总是缠着他,要他吹笛子。他吹给她听,她又闹着要学。可学来学去,就是学不会。
在大漠中的那几个月,他天天被女孩子缠着,竟又渐渐发觉,她也没有自己原先认为的那般傻了。
她时时刻刻都是笑着的,就好像这世上没什么事能令她烦心。
这样活着真好,他在仰望星空时,时常会想。
在大漠中的最后那段日子里,发生了一场浩劫。
爹爹死了,连尸骨都找不到。女孩子的妈妈也死了,就死在他面前。
他背着女孩子在黄沙里走了很久,直到两条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
他们都晕了过去,只是他被人救起,女孩子却似已葬身大漠。
救起他的人,也是爹爹的故友,他们将他带回了关内的寨子,并收他为义子,给他改名换姓。
他休养了至少半年才能坐起身,然后他发现,他再也不能自己走了。不要说走,他连自己站立都很困难。
又过了一段日子,他的腿彻底失去了功能。
每日里他能做的事,只有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的漫天飞沙。
他求义父们帮他找寻那个女孩子,但每次从大漠中回来的人马都对他失望地摇着头。
两年后,义父们相继在与他方势力的抗争中去世,寨子一时岌岌可危。
他为帮中众人想了对策,不仅收复失地,更使寨子强过当年。
于是,小小年纪的他,成了寨子的新主人。
他仍不断地在大漠中寻找着女孩子的踪迹,可永远一无所获。
直到他说服自己,她真地已不在了。
又过了几年,他的年纪稍大了些,声名也响彻大漠。他的寨子成了大漠四寨之首,他也结识了另一个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比他小着很多岁,大概和他初入大漠时的年岁差不多,她在与她的爹爹造访大漠时与他偶遇。
他认得女孩子的爹爹,那张脸,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女孩子看着他的眼神和其他人不同,没有伤感、没有悲悯。相反,她在见到他时就看起来很喜欢他。
她问:“我有什么能帮你?”
他想了想:“帮我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