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大阴天,海风也变得大了起来,对于墨西哥来说,这是个难得的凉爽天气。
孤儿院里的孩子们都跑到了院子里玩耍,义工们则各自忙着手里的工作,有的在缝洗衣物,更多的和贝拉一样都走上了街头去募捐——这样的事情,一个月总要来那么几次。当贝拉结束一天的工作进门的时候,看见范风正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穿着短裤和拖鞋,乱糟糟的头发像鸡窝炸着,上半身的白色T桖楞给穿成了灰色,想必其味道也是可想而知的,由于和拉丁人同是黑色头发,所以贝拉看到反讽的时候,活脱儿是个地道的当地墨西哥土著。此刻范风就坐在那天自己做过的台阶上抽烟。
“孩子面前不要抽烟。”
范风抬头看着贝拉,一头蓬松的卷发被风吹起,露出雪白的额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自己。
“忘了你们欧洲人特讲究这个,说的对,不抽了。”范风把烟头仍的远远的。
贝拉一皱眉,走过去把烟头踩灭,捡起来后,塞到范风手里。
范风傻了,手里攥着还发热的烟头儿,再配上这身行头,活像一个的南美州职业乞丐。
贝拉拉过来一个正在安静看书的女孩,把她放到了自己腿上,坐在了范风的旁边。
“她得了艾滋。”
贝拉低头说道,而且说的很小声,然后抱着孩子亲吻了她的脸颊。
“如果不是她被抛弃,病情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种情况。医生说,她大概还有九个月的生命。”
晶莹剔透的泪水在贝拉湛蓝的眼中闪烁着,像世界上最昂贵稀有的宝石。
范风身上一阵鸡皮疙瘩。对啊,这孩子,两眼窝深陷,面色带着疲倦加严重营养不良,典型的艾滋病症状,自己怎么没发觉?墨西哥不正是个艾滋病大国吗?
“难道就没有治疗吗?哪怕吃点药延长下生命呢?”
范风动容的问。
“去过医院,但政府的福利医院技术有限,而私人医院的费用我们又负担不起,只好买些药物回来保守治疗。”贝拉看着远处的男孩子们踢球。
“要早知道,我还不如把那些钱.....”
他后悔当初有钱时,没有给予贝拉更多的帮助,自己落魄了,颓了,却厚颜无耻的跑到人家这还避难了。有时候范风在想,自己怎么活成了自己曾经最为讨厌和看不起的那类人?
贝拉笑笑:“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
范风苦笑:“我打算一会就去跳海。”
贝拉大惊。范风看着哈哈大笑:“你们德国人就是死板啊,不懂什么叫幽默。这点真不如人家美国人。”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范风惨然。
“现在连美国都回不去了,什么叫走投无路,这就叫。”
“我暂时打算在这里呆一段时间,风景秀丽,气候宜人,过段时间再说吧。”
贝拉点点头,她明白,让一个人忘记痛苦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忙碌起来,没空去胡思乱想。可范风是忘得了许显军还是忘得了张素英呢?哪个他都办不到。
曾几何时,范风挺羡慕贝拉的生活。她这个人简单,简单到就像一杯白开水,最朴实无华,但却在你最渴的时候,任何饮料都替代不i了。贝拉每天靠弹琴卖艺赚钱,也许她并不富有,但她却是最充实的一个。她行万里路,阅人无数,在她的人生经历中,从不缺乏惊奇和意外。她没有高大上的人生定位,没有成者为王败者寇的教条,有的只是内心所驱使的最原始的欲望——吃饱饭,干自己的事。你也许这辈子非常富有,富有到富可敌国,但当你临终的时候,你却只能带走自己的回忆。聪明贝拉过早的看透了这点,她清楚,唯有回忆与经历真正属于自己。相比之下,范风还需要靠不停的打拼来证明自己,凭他人之嘴来肯定自己的人生,这听起来可能有点滑稽,但事实确属如此,范风如此,但何人又不是这样呢?——别人说你行,才是真的行。
没想到,一辈子纵向脱俗,最终还是落在了最大的俗套里。
“你呢?别光说我,说说你的打算。还有个事,什么时候有空,给我弹手琴,我喜欢你的吉他。”
范风说这话时,满脸透着挚诚劲儿。对于贝拉,范风收起了以前的嬉皮笑脸,总是不自觉的保持着那份自然的尊重和敬意,这是发自内心的,不带丝毫刻意和做作。
“我会游遍整个南美洲,用心的去感受这个神奇的大陆,贴近身体去亲吻每个历史遗迹,见证这个大陆曾经发生过的历史痕迹。然后嘛......再说喽。说不定当我喜欢上这里,就会常驻下来。”
此刻的贝拉像个憧憬未来的小姑娘,单纯而浪漫,范风看的着迷了。
“你的女友呢?那个漂亮的韩国姑娘?”
“分了。”
范风语气平淡的像白开水。
“为什么?不爱你了吗?把你抛弃了?”
贝拉用一贯西方人直接坦白的思维,无私的去揣度范风的情史,这让范风很不习惯,外国人也太直接了,拐着弯的问就那么难吗?
“呵呵,算是吧。”范风眼睛开始泛红:“我们俩啊,终归不合适,差距大的不是一点,与其相互掣肘耽误,不如愉快的告别,让彼此都保留一份尊严。这样多好,你说。”
“哦,对不起,我是在不该过问你的私事。”
“可你已经过问了。”范风白了贝拉一眼,小心眼的毛病,从中国带到美国,直到墨西哥他都没改掉。
“今天院里有个慈善聚餐,我代表院长邀请你来参加好吗?”贝拉站起来拉住范风的手,诚恳之情溢于言表。
范风第一次接触欧洲姑娘,被她奔放大胆的性格所深深感染。
“慈善饭局啊,这个...这个我身上确实没什么钱了,满打满算还剩几百美刀,打个漂就没了,你说我好意思去吗?”范风这话说到点上了,从被墨西哥小偷洗劫后,他的全部身家也只够在美国黑人街区付一个月房租的钱了,不比他在新奥尔良的财大气粗,这让他很是没有底气。
贝拉笑了起来,笑声爽朗嘹亮。她拉起来穿着拖鞋的范风就跑,跑向聚餐地点,笑声随着凉爽的风飘向大海深处。
“废什么话?我什么也没觉得你是有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