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的那个夏天,经历着种种不愉快的家庭生活,林子豪不负众望,考上了本市的一所市重点中学。这一年对他来说是不平凡的,至少他自己认为是这样。他每周到补习班学习,平时在学校也取消了很多课余活动。以前经常光顾的旧书市场,他又去了一次,可是这次不是去买故事书,而是把他多年积攒下来的故事书通通卖掉了。
每天晚上,林子豪把自己关在曾经生活着三个人的卧室里,有时候学习,有时候哭泣,有时候一边哭着一边学习。哭泣的原因很多,哭的程度也不尽相同。有时候是无缘无故地就想起了奶奶和姐姐,小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若是不眨眼睛,倒也不一定落得下来,就算落下来,也不过那么一两滴,还没流过脸颊的一半就停住了。而有时候眼泪就流得多一些,那多数是跟李春云和林万福有关。
林万福在经历了轰轰烈烈的感情出轨事件之后,并没有给任何一方一个明确的答复。他这个人具有一切无法取得成功的人的一个共同特性,他习惯于“托”。无论是家事,单位事,社会事,他都自然而然地去托,托一天是一天,托一个月是一个月,即使托上几年,他狠狠心也是能做到的。可别小看了这类习惯于托的人,这类人在行动上虽然托,可是心里却指望着事情能够早日解决。人活着要么想些事情,要么做些事情,他们既然不愿去做,那就只好想了,做的越少,想得就越多,不做不想岂不是跟死人没了区别。他们将命运交给天,指望着有朝一日天上能掉下馅饼来。
为了维护自己的家庭,林万福已经做出了牺牲,他平时不敢轻举妄动了。下班之后,喝酒就是真的跟同事去喝酒,回家也确确实实是回家。他不再肆无忌惮地往潘素婷家里跑,即使是他跟李春云吵完架,他也就忍了,不会夜不归宿,因为妻子掌握的信息和情报已经够多了。
可他又怎能真正忘掉潘素婷呢。
平时在单位,潘素婷总是抽空见上林万福几面。中午吃饭的时候,潘素婷也经常给林万福“加菜”。她的借口很多,有时候是菜做多了,一个人吃不了。倘若是罐头,就说是父母从外地给她寄过来的,其实都是她从家附近的商店里买的。潘素婷的行为也越来越大胆,当着其他同事的面,她就敢跟林万福说说笑笑的,好像就怕事情闹不大似的。
林万福平时只有两个去处,白天他在单位上班,晚上下班之后回家。他不再被这两个女人搅得整天心神不宁,而是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她们之间。用社会人的一种说法就是,他终于有点玩儿明白了。
可是真正了解他生活的人便知道,林万福并没有真正玩儿明白,事实上他是玩儿不明白的。作为工薪阶层,他的工资是固定的。林子豪和林美娇上学都需要花钱,李春云详细掌握着家庭的收入和支出。林万福为了能跟潘素婷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但凡有同事一起喝酒,他和潘素婷都不约而同地参加。他们好像都知道对方会去,也知道对方去的原因。
喝酒的次数频繁了,额外的支出就大了,今天你买单,明天他买,几次一轮回,总有一次会轮到林万福的头上。
若只是这样倒还算公平。可是该轮到潘素婷买单的时候,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同事们就开始你一言他一语地调侃起林万福来。
比他年长的同事说:“小林子,咱们出来吃饭哪能让女的拿钱,这不让别人把咱们看扁了嘛。”
跟他同龄的同事说:“万福,你好意思让素婷拿钱?”
比他年轻的同事说:“大林,你得给咱们年轻一辈树立个好榜样啊。”
每当林万福听到这些话,他都憨厚地笑着,心里由衷的高兴。他觉得这些同事都是他的好知己,他们说这些话的目的只是祝福他和潘素婷,只不过表达得委婉一些罢了。
“我买单,哪能让素婷买单呢。”
林万福把服务员叫到自己身边,痛痛快快地掏出二百块钱。潘素婷刚想阻止他,可是他的钱已经被服务员拿在手里了。
“万福,还是我来吧。”潘素婷拦住了正要离去的服务员,想把钱塞给服务员,“把那二百块钱还给他。”
服务员想把那二百块钱还给林万福,却又被林万福阻拦。
“不行,不行。”林万福张开手掌,表示拒绝接受服务员退回来的钱,“素婷,你把那钱收起来,这么多老爷们儿在这,哪能让你交。”
“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交啊,男女平等嘛。”潘素婷用那一口独具特色的南方口音反驳道。
这时候一个老同事就又耐不住寂寞了,他说:“好家伙,这小婷还真有气魄,将来谁要是娶了你,还不得一辈子翻不了身。”
这话要是从年轻的同事嘴里说出来,那就是实实在在的讽刺了。不过老同事就有这个资格,因为是过来人,柴米油盐吃得比年轻人多,说出来的话也就有分量。年轻人不敢轻易顶嘴,甚至连表情上都不能表现出丝毫的不满。就像那年轻的小服务员,早已不耐烦了,却不敢得罪这些人,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只好尴尬地看着大家。面带微笑地问:“哥,到底谁买单啊?”
服务员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在苦苦哀求,那话听起来就像是说:“各位大爷,求求你们,把账结了吧,小妹还有其他桌需要招呼呢。”
林万福虽然喝得兴起,可他细腻的心思还在,并没有喝得不省人事。他不想让大家为难,也不想让那年轻的女服务员为难,于是站了起来,走到女服务员身边,拿下了潘素婷的那二百元钱,硬是塞到了潘素婷的手里,随后让那女服务员去交差了。
潘素婷半推半就地接回了钱,她本来想说:“我们两人谁交钱还不都是一样。”可这话她说不出口,她是站在什么立场才能这样说呢。所以她只能说:“万福,该让我买一次单了,我还一次都没出过钱呢。”
林万福轻轻拍着潘素婷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下次,下次。”
全桌人皆大欢喜。
林万福又做了一次主,这也让他有一种当主人的感觉,仿佛同席的这些人不是他的同事,而是成了他的下属,他的员工。其他人也都有自己的想法。有的纯粹就是抱着起哄的心态,想看看林万福究竟如何应对这种场面。有的人心思多一些,不管怎么说,反正他是不用买单了,躲过一次是一次。其实这里面是有那么一两个厚脸皮的人,假如一桌有七八个人,轮回买单的也就是三四个。他们每次都是谈笑风生,私底下拼得是耐力和脸皮,谁坐不住了,谁好面子,那最后谁就主动买了单。
潘素婷早就把这些人心里的小九九看得明明白白,所以等他们结束了这浑浑噩噩的一顿饭之后。在林万福送她回家的路上,她说道:“万福,下一次你不要抢着买单,每次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都有老赵,可是她从来就没有买过一次单。”
“谁结账还不都是一样,高兴就行。”林万福醉意浓浓地说,走起路来晃来晃去的,他到底还是喝醉了。
“那不一样呀,凭什么他就不买单呢,明明是在欺负你老实。”
潘素婷撅着嘴,替林万福打抱不平。在公共场合,当着其他同事的面,她要与林万福保持一定的距离。到了私底下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她对林万福的关心是热切的,已经无需顾虑太多了。她也自认为有这个资格。
“我要是不买单,不就得你买了嘛,我也不能让你买单呀。”
潘素婷听了这暖人心扉的话,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感动。她想劝林万福减少跟大家出去喝酒的次数,可林万福一旦那样做的话,他们像今天晚上这样在一起的时间就会大大减少,甚至不会再发生。
其实潘素婷想多了,就算林万福不参加这些应酬,他也会找别的理由来接近潘素婷,只不过那样的风险太大,他暂时还不想冒那个风险。这也就是他宁愿参加多人的聚餐,也不愿意单独跟潘素婷共进晚餐的原因。
林万福把潘素婷送到了家楼下,潘素婷想开口让他上楼,结果话到嘴边还是止住了。两人简单的道了别,彼此都压抑着亢奋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