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素婷回到家里,洗了澡就躺下了。她想到林万福此时还走在回家的夜路上,不觉间生出了些许怜悯之情。她既可怜林万福,也可怜她自己。她责怪自己,为什么就不能让自己所爱的男人走进自己的家门呢,为什么不能在他喝醉的时候陪在他身边呵护他呢。她有这个权利吗?
这许多日子里,她又陷入了自己设下的陷阱里。她白天能见到林万福,所以能够暂时逃避思念的折磨,然而到了晚上,她一个人面对空旷的屋子,书架上摆放着整齐的书,电视上播放着经久不衰的《渴望》,床单平坦地铺在床上,还有那些桌子椅子,都安静地一动不动。只有她,坐立不安,面对房间里的一切都毫无反应,她只记得,那椅子是林万福坐过的,沙发是林万福靠过的,电视是林万福看过的,床是林万福躺过的。
“你们难道就不想他吗?”潘素婷在心里问着自己。
不久以前,她曾经为了得到这个男人,付出了极大的勇气。最后,在这个男人优柔寡断的性格面前,她退让了,不再争取了,之前的那点努力也前功尽弃。争夺别人的丈夫这种事,只能是一不做二不休,一旦放弃也就很难再拿出勇气了。她的名誉也因此受损了,单位已经开始有人说三道四,暗地里说她是现世版的潘金莲,这话经过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之口,传到她的耳朵里,她也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坚强地忍耐着。她拿古往今来的那些伟大女性来鞭策自己,对自己说:“凡是伟大的女性都是不被周围的世界所承认,凡是伟大的女性,都会走一条常人无法走的道路。”她自己或许称不上伟大,可也不甘心庸庸碌碌地过完一生,她年轻的时候看着别的女人随便嫁了,生了孩子,整天忙忙碌碌,无暇修饰自身。女人有什么资本呢,唯一的资本就是自己。这资本是短暂的,用掉了就不会再有。她看了那些孩子已经十来岁的女人,她们的身体大多数也已经变了样,生过孩子之后,腹部的皮肤就松弛了,再加上每天的操劳,渐渐地连人也变得粗俗,不拘小节,因为累,所以平时的饭量就大,十几年之后,松弛的皮肤被脂肪填满。曾经照片上的那个亭亭玉立的女子,带着一脸天真的微笑,身着白色的百褶裙,上身是印着红色小花朵的半袖衬衫,这番景色便是再也无法从镜子里找到了。
正是抱着这种心态,当她面对生活的转折点时,她畏缩不前,不知不觉十几个春秋过去了。她将内心的焦虑掩饰起来,可是这种焦虑还是带给她不小的影响。大多数家庭都会把好的一面展现给外人,因此她在别人的生活中逐渐发现了家庭的温暖。无论她怎样隐藏自己的感情,那都只能去欺骗别人,而无法欺骗自己。所以倘若她还处在花季少女的时代,她还真未必能看得上林万福,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罢了,她有些迷失了自己。
林万福回到家不久,李春云就跟他吵了起来。
林万福有时候觉得很奇怪,这几个月以来,他已经做出了很多改变,他没有一天晚上是不回家的,而他跟潘素婷在单位之间的关系,他自觉不应该被妻子察觉。
其实百姓人家吵架的原因无外乎两种,一是感情,而是生活费。
林万福平时很少过问家里的支出,而只是每月把工资中的一部分交给李春云。他这么做没别的目的,就是懒。这样他就少操一份心,而且让别人看起来他还是个顾家的好男人。
最近他面对李春云的斥责时已经不那么轻易动怒了,因为他目前的生活很惬意。他白天看不到妻子,晚上跟同事喝酒,还能借此机会跟潘素婷缠绵一段时间。他这一天的心情是愉快的。回到家里,这种愉快的心情也就带到家里,受妻子几句责怪,又不能少几块肉。
“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这个家!”李春云咆哮着。
林万福心想无所谓,不管她怎么唠叨,这个家也不会因为她的几句话就不复存在,于是他笑了笑。
“你这个样子让孩子看了不笑话你?”
林万福心想无所谓,孩子才不会笑话他呢,孩子平时上学有老师教育,回家有妈妈管着,再说孩子还刚上初中,哪里会明白大人之间的事儿。于是他又笑了笑。
“你这么胡吃海喝,这才过去半个月,这个月的工资就已经快花光了,你一个月挣多少钱,你算过没有?”
这一次林万福笑不出来了。可能在众多的指责中,只有这个是林万福消受不了的。一提到钱,种种的让人焦头烂额的烦恼就全来了,好像钱这个东西就是万恶的根源。他这么想不是毫无缘由的,不知从何时开始,也许是林有长第一次在饭店跟他立下决心的那天开始,钱就开始搅乱了他的生活。有钱事事顺,没钱处处难啊。看着自己的亲哥哥家一天天地过上了好日子,说不羡慕那怎么可能呢。他在羡慕林有长的同时也还憋着一股气,当时他对林有长的想法简直是不屑一顾,认为林有长从根本上来说就是错的。他是站在一个明事理的智者角度来看待当时的林有长的,可到头来却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林万福的自尊心又强,让他承认自己错了,那比登天都难。他带着这种不肯低头的情绪,愣是没有做出任何改变,也没有任何做出改变的想法。长此以往,尤其是在两位老人都离开人世之后,连接这两兄弟家的桥梁断了,林万福出于一种嫉妒心理,逐渐地减少了与二哥的往来。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没钱就不过日子了?”林万福酸着脸问,“那钱都哪去了?”
“你别在那里胡搅蛮缠,钱都上哪去了你不知道吗,哪个同事能像你这样,三天两头就出去喝一次。酒也给你买了,想喝就在家里喝呗。儿子上学需要钱,女儿在外地也需要钱,靠我一个人的工资哪够啊?”
“行,我以后不喝了,再也他妈不跟他们喝了。”
“就嘴上说得好听。”李春云不依不饶,“别忘了,咱还欠你哥钱呢。”
“你别跟我提他。”
李春云也大致猜出了林万福不愿意听到林有长这三个字的原因,冷静下来之后也怪起自己多嘴了。话也说完了,林万福还是无动于衷,她也就一个人回屋去了。她本可以在客厅看看电视的,只不过她依然不想跟林万福离得太近。
林万福在沙发上靠了几分钟,起身向屋里走去。他走到两扇卧室门相对的那个一平方米左右的小空间时,顺势打开了另一间卧室的门。他想看看儿子,倒不是担心儿子是否会受到这种不得安宁的生活的影响,而只是想看看他在做什么,是在睡觉,还是在学习。
“爸。”林子豪的确坐在桌旁,听到开门声,他扭过头来跟爸爸打了个招呼。
“小豪,还没睡呢,早点睡吧,明天还得上学呢。”林万福的脸色通红,洋溢着一脸幸福的样子。他喝醉时的样子,倒有几分可爱,不过林子豪并不欣赏。
“爸,我马上就睡,你也早点睡吧。”
林万福轻轻把门关上,他怕吵了儿子学习。回到屋里,他批评起李春云来,他说:“下回你别一有事就吵吵八虎的。
李春云虽然不服,可是无奈丈夫说得有道理,她刚才的确忽略了儿子。可是站在她的立场,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刚才虽然是她的嗓门大一些,可是事情的根源因林万福而起。他看看丈夫,好像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在没有开下个月的工资时就花完了生活费的后果。她自己虽然在银行有个存折,可是那钱也不能随便往外拿啊。那是她给未来攒下的一笔钱,每个月都固定往里存点儿。这个存折可是一点也没有走漏风声,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怕让林万福知道以后,稍不注意就可能传到林有长的耳朵里。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倘若林有长知道她家有储蓄,让他们还钱可就不好办了,况且这点钱还不够还的。
既然丈夫想息事宁人,那么她也只好耐着性子,重复着这几个月来不断重复的话,她语重心长地对林万福说:“我以后也不跟你喊了,孩子也大了,咱俩平时是得注意点说话语气了。我今天也是看你喝得那么醉,一时激动,我也担心你的身体啊。说实话,咱们家真不是那种花钱可以大手大脚的人家。咱得为孩子的将来攒点钱啊。”
林万福听了妻子的话,心头一软,唉声叹气起来。
如今李春云对丈夫已经很难做到推心置腹了。即便她用那种掏心窝子的语气跟丈夫说话,那里面也包含了别有目的的意图。因为林万福一再让他失望,今天答应了不再喝酒,明天就忘得一干二净。李春云不止一次被丈夫这样欺骗着。但是为了这个家的完整,她强迫自己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