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找水源,会用枪,能猎杀异兽,还知道做成肉干慢慢儿吃……小伙子你不错啊。”
来客这么说道。
常顾听着这个声音,一时有点茫然。
除了念自己的名字之外,他几乎不说什么话,也就是说,他也几乎只能听到自己念自己名字的、来自人类的声音。
而这位兽皮来客他说了整整一个句子,语气还颇丰富。
常顾感到茫然,是因为他从中做出了这么一个判断:这位兽皮来客绝不是孤身一人,一个人孤身太久(比如他自己),是没法说出这么“正常人”的话来的。
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类,也绝不是最后的二分之一。
先是狂喜涌上心头,接着是难以言明的恐慌,他甚至没发现自己的枪口已经垂低,毫无威慑力。
这位来客却没对常顾的反应有所表示,他自顾自拆着身上的兽皮,解放出两只手臂之后第一时间耸了耸肩,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情绪需要表达还是单纯只想活动活动:“可惜又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一把年纪重新学说话……”他终于成功脱离了兽皮,整个人体积瞬间小了三分之二,“唉,幸好我只管找人,不管后续。”
这句话至少透露了“还有更多的人负责找人的后续”这个信息,但比起另外一件事来……
常顾发现这位兽皮来客的身材相对于他自己而言未免有些太瘦也太不一样了,不用回想他看的那些有关人类的书他也能从外形……还有声音!他刚才竟然没注意到声音!
这根本不是“他”,他其实是“她”,这个兽皮来客,她是个女人!
他愣了大概有一分钟的功夫,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笔记本末页的图案,那个烫上去的、棕褐色的凹陷圆圈,那个用炭条画在当中的形状古怪的动物图腾,他想起自己摸到那个图案时总会快速平静的心。
……嗯,认识的第一个同类是异性,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二分之一的概率又不小。
他迅速恢复了平静,就像之前大多数情况下一样。
“你可能对我有所误会……”常顾端着枪,枪口指着这名来客,因为久未发言而声音嘶哑,但他语调冷静,并且十分犀利地指出了对方的谬误,“我不仅听得懂人话,还他妈会说。”
他情不自禁地带上了这句骂人话。
“脏话有助于纾解压力”,他想起书上这句话,觉得作者诚不欺人。
来客没有一点受到冒犯的迹象,她脸上露出了一点吃惊,随即笑了:“……还懂骂人啊?呦,这可真稀罕了。”
常顾没接话。
“我是引路人,你叫什么名字?”
常顾想了想,回答了问题:“我叫常顾。”
这位“引路人”念了两遍他的名字:“这名字不错,好,现在我们也算是相互认识了,就让我们说点正事,你可以听完之后再决定是不是要崩了我的脑袋。”她盯着那把枪不说话,常顾迟疑片刻,还是把枪放下了。
引路人微微一笑:“我来自一个末日之后人类兴建的聚居营地,出来找遗落在外的幸存者,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那个营地去?”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从愿望的角度而言,常顾愿意相信她,但是许多前人都在书里写着类似于“人类是比一切怪物都更可怕的怪物”之类的宣言。
引路人耸了耸肩膀。
常顾发现她这类小动作似乎挺多,这是“丰富的语气”和“性别”之外,他们之间又一个新的不同点:他自己没有任何这类小动作。
“你怕我谋财害命?”引路人毫不避讳地说道,“那我就来证明一下我对弄死你没兴趣这个事实。”她抬起了左手,掌心朝向一边,“小伙子,看仔细了。”
有那么片刻功夫常顾以为她是耍了个失败的把戏,但是,从她左手朝向的方向传来了轰隆隆的巨响,他吃惊地望过去,发现那个方向有一块建筑遗骸正在缓慢上升。
“你怎么……这什么……你在干什么?!”他惊骇万分,瞪着引路人,引路人脸上意外的神色让他意识到现状与对方的原计划并不相符,他对引路人大吼起来,“那是一栋楼!”他声嘶力竭,“不是他妈的一块石头!”
脏话真的能解压。
“哦。”引路人手掌向下压了压,那栋楼落回了原地,她攥了攥手掌,轻巧地问常顾,“现在你相信我对干掉你没兴趣了?我要是想这么做,分分……你在干什么?”
常顾没空搭理她,他拎着枪扑向背包,飞快地把所有东西装进背包里,拔足狂奔,引路人全程只是看着他,一动也没动。
“快离开那个地方!”出于对同类的关怀常顾头也不回地大喊,“它要塌了!”
这座城市连同它所在的山地都被破坏了,它的高度甚至降到比空中城更低,谁都不知道这里地下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结构变化,常顾原本以为它是整个儿被砸碎,只遗落了满地碎片,但引路人的把戏让他听出了与这个结论完全相反的信息。
那是一整栋楼,一整栋!不是什么该死的碎片!而且在它的基部还有一个极大的空腔,或许这地方本来确实有个什么空中平台之类的,沙暴来袭的时候它像图书馆的穹顶一样保护住了一个不小的空间,引路人凭空拔起了一栋楼(她怎么做到的?!),破坏了沙地之下原本稳固平静的结构,沙子正窸窸窣窣落入那个空腔,但这只是个开始,沙子的重量会让受损腔体受到更大的破坏,到时候这里就是个流沙旋涡,再在这个地方站着,他就等着被沙子带到那里面埋个严严实实吧!
但引路人并没有跟上来。
常顾回头望了一眼,地面上的沙子已经开始下陷,引路人站在他搭帐篷的建筑遗骸上,正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确实她拔起来的那是一栋楼,但这并不代表所有遗骸都是,如果她脚下的只是一块碎片,那么流沙会把碎片和她一起带到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