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人经常惹人生气,她总是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诱导,戏弄,讽刺,胡乱揣测……
但黑衣人知道她什么时候是认真的。
——比如现在就是。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人存在的?”
“常识。”引路人答道,“一个独自居住独自长大的孩子是没法跟其他人正常交流的,但这孩子可以,是谁教会了他说话、认字和人与人的交流方式?又是谁教会了他设陷阱,教会了他使用武器?他没有能力与异兽近身搏斗,一个严格控枪的地方,他却那么巧合地找到了能够杀死异兽的、非常规配置的武器?”引路人失笑,“我一度怀疑他是出身于某个灾变之中幸存的组织,就像当年的列子号……”
脱口而出的话语让她自己也愣了愣。
“……‘列子号’。”黑衣人感慨不已,“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这个名字激得两人情绪翻涌,他们对视片刻,都看出对方被勾起了许多不堪的回忆,两人都有许多话在嘴边打转,迟疑之后,却都又默契地选择了回避。
他们沉默良久,还是黑衣人先收拾心绪:“既然你这么说……那他的来历一定不是你猜的那样了?”
引路人想说什么,见黑衣人神情漠然,便也压抑情绪,冷静道:“……我找到了他的‘家’。”
“哦?”黑衣人露出几分真诚的兴味来。
幸存者们的经历各有不同,经历灾变生存至今,每个人的经历都有些传奇特异之处,都十分值得一听,只是,有些人的故事清清楚楚,就像一本前因后果都交代得明白的小说,另外的一些人,他们的过去却是谜语。
在别人眼里,他黑衣人就是一则谜语,而对黑衣人来说,能让引路人铩羽的常顾才是——当年千里莺来时固然很得引路人重视,可她的来历对引路人而言一点都不神秘。
“那地方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
“那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保护者存在的?”
“我检查了那孩子用来捕捉猎物的陷阱。”引路人手一翻,指间出现了一叠照片,“这就是那个陷阱。”
黑衣人接过照片,拧开台灯,凑近了一张张细看。
引路人看着他的模样,已经尽力压下去的情绪重新翻起了浪花。
没有一个响指就能弯折的光,没有凭空悬浮的物体,没有交换记忆的心灵能力,没有接触材料的一瞬间就笃定地说出信息。
他就那么接过了她递过去的照片,拧开台灯,借着光线仔仔细细地研究着。
这情形,就像是一切发生之前,两个普通人在研究着一件普通的事。
“这些划痕是什么?”黑衣人问。
诚然他本意是自言自语,但按以往的经验,引路人对他的自言自语都会顺口接上几句,虽然时常不是好话而且会打断他的思绪。
这回却同以前的情况恰好相反,久久没有听到引路人的回应,黑衣人一丝半毫思绪顺畅的感觉都没有,只觉得少了点什么,浑身别扭。
他心生疑惑,抬头望去,却见引路人怔怔盯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他伸手到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引路人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黑衣人自觉冤哉枉也,但也拿她没辙,只好当做没这回事,主动挑起话题:“这些划痕……”他指着一张照片角落里的划痕,“是哪里来的?”
“理论上这是一头异兽在被拖行过程中挣扎造成的,看这条线……”引路人的手指沿着一条痕迹轻轻划过,照片灰暗杂乱,倒是显得她手指愈发白皙纤细,“还有它两侧的线……这是异兽的爪子造成的。”
“中招的异兽在落入陷阱之前不会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命运,这距离陷坑还有一定距离,没道理异兽能忽然察觉前方有陷阱并且挣扎起来还失败了,这附近没有其他机关,若它发现危险,大可以自己走开,除非……”黑衣人摩挲着照片上的划痕,“除非它根本不是无意中招,而是受到外力强迫才掉进陷坑。”
引路人恼怒之色这才稍减。
黑衣人暗暗松口气:“有一个人在看护他,帮他的忙,在他缺少食物的时候给他的陷阱里投入异兽,保障他的生存……你遇到那个人了吗?”
“我遇到了一个强敌,十有八九就是保护他的那个人。”她又取出一张金属材质的面具,面具风格古拙,图样狰狞,是某种兽类脸部的夸张表现,“这是从我那个人身上得到的东西。”
黑衣人接过面具,伸手把台灯拉得更靠近面具。
“能看出戴面具的人有没有异能吗?”引路人问。
黑衣人一脸无辜地抬头看着她。
“我没法通过这个面具复制他的能力。”引路人语气自然地道,“我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异能。”
“你看到他的脸了吗?”黑衣人问,“有没有可能,这个面具从未接触过他的皮肤?”
“他确实有不止一层面具。”引路人微笑,“很多人都有不止一层面具。”
这话别有深意,并且恰恰戳中黑衣人的软肋,心中有愧的黑衣人没法接话,他把面具还给引路人,讪讪道:“我看不出面具的主人有没有异能。”
引路人面带讥讽,哼了一声。
黑衣人垂首闭目,良久方道:“我是想说,这个面具上没有异能者的痕迹,我不能确定这是因为他没有异能还是手脚干净。”
引路人闻言眯起了眼睛,仔细打量黑衣人神色:“你知道自己承认了什么吗?”
黑衣人不由苦笑:“……很多事。”
恼怒烟消云散,引路人霎时心平气和起来,脸上甚至不自觉带上了笑意,但还是白了黑衣人一眼才说回正事:“这小子对自己的保护者一无所知,我带他绕远路走,丢下面具的这个人藏头露尾跟了我们一路,我用尽了手段想把他引出来,但都不见他露面……”她含糊地没有说自己“用尽手段”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转而道,“最后还是那个孩子遇到危险……”
黑衣人露出不赞同神色:“他还未成年呢。”
引路人不以为然:“小孩子都很珍贵,我明白,但他是有异能的人,天知道他多大了,骨龄测出来他未成年,实际上可未必。”
“异能者的生理状态会停固定在成年后的体能巅峰时期……固定在生长期的案例还没有过。”
引路人举手投降:“好吧,用一个未成年做诱饵,我的错。”
黑衣人拿她没办法,只好示意她继续讲。
“他刚露面就发现这是个陷阱,我们大打出手,最后谁都没讨好,他丢下一个面具逃走了,而我无法通过这个面具复制他的异能。”
引路人对对战一笔带过,黑衣人却没有,他打断了引路人的话。
“你们谁都没讨到好,他留下了面具……那你呢?”
这句关心的言语来得突然,引路人神色微动,她呆坐片刻,眨眨眼睛:“你肯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黑衣人闻言一愣,再度讪讪:“我……呃,我不叫李大力。”
情人从未告诉过自己名字和情人告诉了自己一个假名……哪种比较可气?
引路人十分大方和善解人意地选择不追究这个问题。
她把面具和照片随手一丢,倏然起身,抬腿压在黑衣人膝盖上,两手一使劲便把黑衣人按在床头。
——她决心提出另一个问题。
她舔舔嘴唇,俯身轻啄黑衣人的嘴唇:“……那我可该怎么叫你呢?”
黑衣人尴尬道:“……嗯,随你喜欢?”
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