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抽他一大耳刮子”和“狠狠咬他的脖子”之间斟酌良久，引路人最终选择了后者。
而这个选择，却为常顾来到息壤营地之后的第一个失眠之夜，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从食堂出来的时候常顾发觉自己受欢迎了起来，人们从他身边经过，都对他友好地打招呼。
“你可真受欢迎。”千里莺唉声叹气，“当年我可没这待遇——谁都不愿意搭理我。”
“为什么？”常顾奇道。
“因为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奶娃。”常越脱口而出，“会尿床吐奶弄别人脏兮兮一身的那种小奶娃。”
千里莺神色不善地盯着他，李松狠狠抽了他的脑袋。
常顾不由笑了：“你们……嗯，你们感情真好。”
“你也会有好朋友的。”千里莺拍拍他的肩膀（常顾突然发觉自己竟然比千里莺还矮一点），“等到毕业，你还会有很棒的队友。”
常顾没言语，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那次失败的探索，现在看来，真是太棒了。
……不，被绑架的那部分，他依然不打算原谅。
李松和千里莺都要回家去跟父母家人一起住，路口告别之后，常越哥俩好地揽住了常顾的肩膀：“新人待遇优厚，能住一年的单人间，好好享受吧！”
常顾不解：“……享受什么？”
常越脸皮抽了抽，哀叹道：“等你跟人合住，你就懂了。”
常顾益发不解。
“这个，一言难尽啊，总之，珍惜吧！”常越丢下这句话，摆摆手就走，只给常顾留了个萧索的背影。
……合住到底有什么问题？
常顾怀揣着这个问题回到了宿舍，本想倒头就睡，然而看到干净柔软的被褥，还是脚步一转，老老实实进了洗漱间。
刷牙，洗脸，还擦了擦头发。
白日换下的衣服都已经洗过，这时还在散发着湿气，常顾皱眉思索如何烘干，忽然想起这里不是空中城，不必担心夜间风沙，遂把它们挂在了更通风的窗口，这才安心躺下。
……然后就失眠了。
这里没有风沙，夜间也无嘈杂，十分安静，白日里或许会忽略的细小声音此时就都显得高亢嘹亮。
而常顾恰好耳力超凡。
住宿区分两个区块，男女各半，隔着许多男生宿舍，女孩子们嬉笑密语的声音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在书上看过隐私权利的问题，觉得这样听着不好，从被子边角的缝隙里拽出几团棉花塞进了耳朵。
女孩们的声音消失了，但过不多久，隔壁却又响起了棉花团不足以抵挡的、震天的鼾声。
有生以来第一次听人打鼾的常顾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随着那鼾声颤动，简直就跟发生了共振差不多。
这么一来倒不如把棉花团拿掉，声音多了，反而没有专听鼾声那么难受。
他拽出棉花团，千万般响动全都钻进了耳朵。
聊天和嬉笑的声音都渐渐小了下去，多半变成了匀净缓慢的呼吸声，也有些跟隔壁一样在打鼾，各种各样的鼾声仿若交响。宿舍周围有大约五六个人在来回走动，偶尔低声交谈，脚踩在枯枝碎叶上，噼啪的碎裂声，木头摇动，咯吱，咯吱，喘息，窃窃私语，呻吟……
在这一片响动之中，他还仿佛听见了引路人的声音？
常顾大睁眼睛，盯着房顶，只觉生无可恋。
他咬咬牙，把棉花重新塞回去，但没有用。
真他妈活见鬼了！
他霍然坐直，忍无可忍。
……他得找个安静的地方睡觉去。
走出宿舍的时候常顾还有点紧张，那些来回走动的人不出意外应该是守卫之类，他大半夜跑出住宿区乱走，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在他离开宿舍楼的时候，他们的脚步果然有那么片刻改变了节奏，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常顾在楼门口等了约莫一分钟，确定他们并没有上前来把他抓回去的意图，便放心地走了出去。
他挑了个声音比较小的方向去，很快就出了住宿区，这里的建筑物间距很大，也十分舍得用地，房子都有些矮胖，在常顾经过了用铁栏杆围起来的一排两层高的房子以及操场之后，住宿区传来的声音就到了他能够忍受的地步。
他左右看看，想找个方便铺毛毡的地方——床上的被褥他舍不得拿出来，还是让空中城带来的毛毡派上了用场。
从前住在沙漠里，野外宿营无非就是挡风，而这里地面却有些潮湿，躺上去未免要觉得阴冷，常顾踩了踩地面，又瞧瞧那几棵树，心想要不要睡到树枝上。
然而这么一瞧，却叫他瞧出了奇怪之处。
息壤有一条东西向的主干道，用铁栏杆围起来的估摸就是千里莺等人说的训练营场地，这场地正在主干道的最西端。
按千里莺等人的说法，白手套营地对息壤一直虎视眈眈，时不时就会有所侵扰，那么，作为人才储备的训练营，会建设在息壤营地边缘吗？
初时他只当这里是营地建成之后补建，所以地处边缘，然而从这些树木来看，恐怕并非如此。
营地外的树木他来时看过，生得枝繁叶茂，但这里的树相比之下就瘦弱一些，并且扎根很浅，大部分都有树根钻出地面的情况，他在树下走了几个来回，生出一种怀疑来。
这地方，有地下建筑？
他骤然想起淹没在黄沙之下的战争博物馆，那些白色的“装甲葫芦丝”，不由一阵紧张，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他来时留意过这里的地貌和植被，那些高耸入云的树木绝不是新生，眼前这些虽然瘦弱些，但从粗细来看年岁也不小了，应当不是第二次灾变后重新种植的……
要说千里莺的异能也能让植物看起来与实际年岁不符，只是她从前对自己的能力一直存在误解，催生一棵橘树都得补充两三人分量的食物，催生这么多植物，还不得把她抽成人干？
如此说来，这地方从没被掩埋过，也就是说，地下建筑就是灾变之前人类早已建好的了？
“黑石天降”之后，空中城的居民有了随时囤积物资的习惯，那建造地下防御工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里不是空中城，这里是个因为地热发电站被废弃而荒凉的小城镇，先人为何要在这里建造地下工事？
引路人说过发电站得以修复，医院和食堂也都有不少电器，常顾琢磨片刻，忽然感慨了起来。
……先人远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