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深市那天,陆雨没来送行,这反倒坚定了思诺奔赴他乡异地的决心,她觉着如此便更能心无旁骛去那片繁华之地、理想之地去打拼、去寻梦。那一刻,她真是做好了两人结束的准备。
送行时,趁着灵馨和林远没注意,徐晓玫将她拉到一边,悄声问陆雨怎么回事。思诺轻描淡写、气定神闲敷衍过去,徐晓玫仍是嗅出了几分端倪,便要给陆雨打电话,被思诺拦住。进了站台,上了火车,想着便要离开这座从小到大一直生活的城市,想到送别时灵馨眼里一闪而过的不舍,便觉着伤感和惆怅。陆雨终是没有来,忙,也许是真的。
上了火车,百无聊赖中爬上床铺。想着接下来这一天一夜的路程,却反反复复难以睡着。思诺翻身趴起来,拉开窗帘一角,窗外暮色深沉。浓浓的雾霭中,房屋、村庄显出一片模糊的轮廓。望着窗外,她翻飞的思绪开始在这片广袤的天地间纵横飞扬。在城市里生活久了,眼界似乎也显小了,当忽然面对这苍茫大地,一瞬间才让人觉得自己有多么微不足道。
时光和空间相互交错,在这个巨大无边的立体的生命架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对应的坐标。所有人都被那些无形的、却又真实存在的线条,弯弯曲曲衔接起来,这便是缘分。一个人自出生而始,便开始了与人的接触、与社会的交流。从那时起,他便身不由己、无时无刻不在构建着自己的生命坐标,扩展着自己的生命体系。他从自身向外生发出无数看不见的线条,每一条线都有自己的终点,每一条线都有自己的内涵,代表不同的意义,如爱情,如亲情,如友谊。
这每一条线都独立存在,又彼此交错。像爱情,爱情这条线在追寻至爱、最爱的这条道路上,也许会有不同的节点,这意味着你可能会爱上不同的人。爱情会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里随时发生,不管你愿不愿意、接不接受,它始终在那儿等你来。有多少人直到油尽灯枯那那一刻方明白,爱情它终会过去。尽管每个人都在穷尽一生追寻挚爱,但最终陪在自己身边老去的那个人却未必是你一生最爱,然而无论怎样,他也一定是真爱,是你曾经或者一直爱着的人。
从浩渺的宇宙到看不见的微观世界,反反复复、世世代代,也或许一切的一切早有安排。当你抬头仰望头顶的星空,看着无数离你远去的星星,也或许,它们从来都不曾离开,只是我们在不断地坠落,落入一个不可见的深渊。宇宙是未知的,命运亦如此。可人终究是人,是生命奇迹中的奇迹,所以一切皆有可能。这便是人,万物之灵的人。
夜色已黑,倦意袭上头来,思诺拉上被子,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火车进入深市南站,拖着行李随人潮出了火车站,面对这个陌生的城市,没有亲朋好友的问候和关怀,乡愁便悄然而至。好在一下车灵馨、晓玫他们接二连三打了电话来,听着灵馨在那头的声音,思诺忍不住喉咙发紧,落了泪。离家这么远,突然间觉得万一遇着什么事,伸手间也是抓不到任何人了,一时间无助、失落种种齐齐涌来,让她禁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火车站。若这时候再买票回去,也是可以的呵!明天的这个时候她便又可以站在凤城的火车站前,望见那青灰的老城墙了。可哪有后悔的机会,那至多便是冲动的一点妄想罢了。
比事务所的报到时间提早了两天来到深市,想着最好先熟悉了这座城市才好,所以也并不着急。她心理迫切想要去的第一个地方自然是事务所,于是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说了地址,司机便一路直奔目的地。在车上又向司机打听了一下事务所附近的住宿情况,她决定先在事务所跟前找个小旅馆暂住一两晚,之后再去附近的民房找找看,若是合适的再搬过去定下来。
事务所在一条僻静的地段,却幽而不僻、静而不寂。一座三层老建筑,红色的外墙上爬满青绿的爬山虎,门前一圈黑色的铁栅栏。在四周浓密的树荫下,那老楼倒有些遗世独立的韵味,像个花白头发的倔老头,翘着两撇小胡子,冷眼旁观这世界日变月变。思诺拖着行李箱在门口驻足而望,心里渐渐升腾起一种庄严的感觉,仿佛那矗立着的便是一座神圣的殿堂,而这殿堂已向她敞开了大门。
收揽了思绪,她心满意足拖着行李箱去找旅馆。前一秒还满身心地沉浸在自己的豪情壮志中,下一秒便一头撞到了别人身上。这么说倒也不那么准确,责任该在那个出门不看路的人身上才对,可思诺一抬头,那人已经匆匆远去,只留个清瘦的背影和嗓音浑厚的一句话:“抱歉,有什么问题请明天到我们所里来,找尹一鸣!”她还未及看清对方相貌,正要脱口而出的“怎么回事?”“你没事吧?”,便被那人撂下的这句话给堵了回去。是事务所的人又如何,没礼貌倒是真的。她不免有些扫兴,又想到那人留下的名字,忽然便有了主意。
好在来深市之前思诺已经在网上做了不少准备工作,找旅馆住一两晚倒也没费多少时间。搬了行李进去,从旅馆房间窗口望去,事务所便在附近。看看时间尚早,她下楼在旅馆旁的小卖部里买了张地图,又大致问了一下店老板周边城中村的情况,然后沿着地图路线去各个村里找住的地方。
身在异地,找个长久的落脚地是当务之急。所幸距事务所比较近的城中村并不多,只那么两个,也不算大,便是她挨家挨户、走街串巷问过去,该也费不了多少事。思诺心里这么盘算着,也不急,便一路慢慢转过去。在深市,若要单独租住单元房,房租首先便是难题;合租的话,如她这般初来乍到的,租伴一时难找,另外合租也颇有不便,所以找个房东可靠,环境也还行的城中村租屋住下来,也便成了万全之策。
接连问了四五家,不是楼层过高,便是环境差强人意,思诺心里多少过不去,便寻思着再看看。想来全国各地的城中村大抵都一样,深市的城中村里楼与楼的间隙比凤城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此前在网上查了资料,有不少人称这里的房子为“握手楼”,这话当真是毫不夸张。凤城的城中村里,两栋楼之间好歹尚能瞅见一线天,而深市,别说看到天,便是楼顶的房沿儿也是够呛。楼下的各色商贩、货铺,各样的餐馆,各类的人群,便是一个浓缩版的小中华。操着各地方言的店老板忙着各自的生意,这边厢是地道的川菜馆,那边里便有着一家正宗的兰州牛肉面馆。年轻的老板娘包着头巾,在大堂里穿梭招呼客人。路边遮阳棚下的地摊上,一溜儿衣架上挂满了色彩艳丽的长裙短裤、背心吊带,摊主正忙着和两位年轻的女孩讨价。
从那巷子里经过,也不见穿堂风袭来,闷热潮湿的空气让人呼吸都不畅快。偶一抬眼,居然还有晾着的衣服横在头上。城中村的马路对面便是深市最负盛名的商务区,那里高楼林立,整洁有序,繁华如云端之上,与这一边俨然天上地下两个世界般。
快要到巷口,思诺放慢脚步,吁了口气。路边的电线杆上正好贴着一张招租启示,也未想着能有结果,她便凑上去瞧了一瞧。身后有摩托车经过的声音,那声音听着都过去了,不想又退了回来。
“姑娘,你在找房么?”骑车的是一位年轻少妇,盘着头发,细眉凤眼,肤白唇红,正笑意盈盈对着她。思诺忙回道:“是,您是……”
“我姓林,林惠华。正巧我们家有空房出租,你愿意的话,可以去我们家看看!”对方仍是笑着,嗓音轻柔悦耳,于是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听着也便顺耳了。
看对方年纪也就三十岁上下,思诺想着叫人家一声“林姐”该是错不了,可这人生地不熟的,随便跟一个陌生人走怕是不靠谱了些,这样想着,便道:“谢谢您了,林姐!可是今天有点晚了,明天我约了朋友一块过来看,成么?”
林惠华许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你放心,我们家就在前边。刚才我骑车出去,便看你从前边巷子一户人家出来,我都办完事回来了,你还在这儿转悠,我就想着你该是在找房子的。你看现在找房的年轻人多了,我们家的环境在这一片儿算是很不错,我呢也想早点把租房这事办妥了。不过明天我正巧有事不在家,所以你若当真有顾虑,我也不好多说,毕竟这事儿得两厢情愿才是。”
思诺有些心动,她仍犹豫着,林惠华又道:“我听你说话像是北方人,你老家哪儿的呢?”
“凤城!”思诺未加多疑,脱口而出。林惠华笑,“难怪,该是缘分了!早前我还去过凤城呢!姑娘,不然你随我去看看好了,觉着不合适再走也不迟!”
对方盛意难却,思诺觉着再推辞便有些不好意思,便笑道:“那也好,麻烦您了!”
“你坐我的车罢,这巷子里绕来绕去我推着也不方便,不如我载你,如何?”
“这恐怕不妥!”
“别担心,我常这么骑车,放心好了!”
思诺跳上车,林惠华的车子便稳稳地前进了。城中村里巷子多,弯弯绕绕的路却平整,加之林惠华骑得又好,这轻轻巧巧的车子行驶起来也不见得有多颠簸。思诺模糊数了两三个弯,林惠华在一家房门前停下来。
“到了,姑娘下车吧!”
思诺下车,四下打量了一番环境。可是头顶见不着太阳,她便辨不清东南西北了。林惠华一边从手腕上的小包里拿出钥匙开门,一边笑道:“这条巷子两头连着大马路,喏,你左手边朝东直走,出了巷口十来步远是地铁口;右手边一直往西,隔了马路便是深市的商务区。适才咱们过来的那条巷子出去是条商业街,各种馆子都有。平日你想买点便宜的衣服或者日用品,那边也都有,满方便的!”
思诺笑着道谢,林惠华已经打开门,回头朝她笑道:“你真客气,要当真在我这儿住下了,不用这么见外!来,进来吧!”
随着主人进去,穿过空旷的门道,往里竟然还有一处四四方方、盛着阳光的院子。明晃晃的阳光照在院子水泥地上,院中央一棵凤凰树,树上红花似火,耀眼夺目。程思诺心里一叹再叹,之前看的那些民房与之相比,别说比,都不能提了。这院子并不大,前面是一层平房,后面是一栋两层楼,左右被围墙圈住。幸而前后两邻、东西隔壁楼层都不高,这院子方得了阳光眷顾,留了一方亮堂在其中。
林惠华在前面带路,思诺跟在后面,沿左手侧楼梯上了后面的二楼。二楼共有三间房,两边小间,中间大间。看着三间房都是门窗紧闭,思诺心里嘀咕,该不会这房子有古怪?正想着时,林惠华便打开了那间大间的房门。思诺站在门口看过去,这房间倒是宽敞,一通到底,后墙上那扇玻璃窗也是够大。靠窗不远处安放了一张单人床,床头有张原木色的斗柜。最让她惊喜的是这屋里居然还有一张尺寸较小、两开门的衣柜。房间四壁空无杂物,思诺进了屋,在房间一角看到了卫生间。
林惠华将窗户打开了一扇,那扇窗正对着大开的门,顿时凉风习习,屋内的热气渐渐消散。思诺走到窗前向外张望,林惠华笑呵呵地道:“这排房和后面那排楼相隔的距离算是远了,比起握手楼来,可是好?”
思诺又看了一眼窗外,回她道:“是,比我之前看到的确实好不少。但这窗帘,是不是都得整天拉着了?”
“白天你上班去,打开窗户、拉开帘子透透气。这都有防护网,屋里不放太贵重的东西,一般不会出问题。至于晚上,最好还是拉上。这么跟你说,也是不能和你打保票,我想姑娘你能明白的!”
“您说得对,那是!”思诺心里已经很满意,确实无甚可挑剔,但这么好的房子,房租也该不低了,只怕自己是承受不来的。
见思诺仍未有要定下来的意思,林惠华又道:“前几日租我房的那个姑娘刚搬走,也是我第一任房客。你瞧,这房间我才打扫过的。那衣柜、斗柜我自己之前用过,想着反正也是在那闲着,又卖不了几个钱,留着给你们使,倒也是好事。本来想要真遇不着合适的人,这房子空着也便空着了,不想今天正巧看到你在找房子,一搭话,觉着还满投缘,便带着你来看房了。许是我同你当真有缘的!”
思诺听她说得诚恳,索性将顾虑和盘托出。“您这房子真挺不错,我很喜欢。还有院子里那棵凤凰树,也漂亮。但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今年刚毕业,也是第一次到深市来打拼,就您这房子的条件,这房租只怕我负担不起呢!”
“是这样!”林惠华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那你要不租我这儿,接下来怎么打算?”
“接着找呗!”思诺笑,“不过很高兴认识您!说真的,若是您隔壁的小房间价钱合适,我会毫不犹豫租下来!”
“隔壁的房子?那真是对不起了姑娘,那两间房我不往外租的!再者,我这院子上上下下少说也得十来间房,但往外租的只这一间!所以,也不是什么人我都乐意租给他,便是他给的租金高了,也不见得!”
林惠华的话像是有意说给她听,思诺心底重又燃起希望,却不好意思先张口。
“你上班的地方在哪儿?若真是离我这儿远,我劝你还是尽早另找他家!”林惠华逼她一步,思诺忙道:“便在这儿附近!好,您倒是说说,这一个月房租多少钱?”
林惠华报了一个价,又详细解释了水电、垃圾清理费等等其他费用,思诺小小一盘算,咂了咂舌。林惠华许是听到了,踅身向外走,边走边道:“这房租当真不算贵,你把我这房子和周围的房子比较比较,便知道了。那真不是物有所值,是物超所值了!”
思诺恋恋不舍又看了一眼房间,接她的话道:“您说得没错,但我一个还未开始工作的毕业生,总不能老指望着家里寄钱,实在不行,也只能去看别的房子了!”
“你想多少钱呢?”林惠华突然问,思诺一愣,脑子快速转了一下,报出了心理价位。“我也不和你多纠缠,你再添上一百块钱,这事便这么定了。所幸我也不指着这房租过日子,不过是想自己这院里多个伴,多点人气,总比一人冷冷清清的好!”
“谢谢您了,林姐!”思诺听她一锤定音,兴奋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我把电话留给您,方便的话您给我拨个电话,我好保存下来。明天您办完事回来跟我说一声,我再搬过来!到时我们把租房的手续办了!”
林惠华给她拨了电话,铃声一响,思诺挂断,又匆忙将号码存在了通讯录上。临别时,林惠华提醒她:“记得这路怎么走么?把门牌号可记清楚了。忘了的话,就跟小吃街上打听一下98号林家,人家便会告诉你的!”
思诺快要对她感激不尽,赶紧地四顾观察了一下周边,仔细瞅了一眼门牌号,确定记下了,这才乐颠颠地往巷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