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傍晚时分,陆雨方回来,程思诺睡了一觉刚醒来。
“等很久了?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我会早点回来!”
“没有,忙你的就好!吃饭没?我给你煮面条!”
“别忙了,天太热,我们去外面吃!”
确实热,热得程思诺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堪比蒸笼的房子里睡了一觉。抬起头,天花板上的吊扇飞快地旋转,程思诺心里胆怯,怕它不小心甩掉了叶片,掉下来。可现在,陆雨在身边,也顾不得。“我都准备好了,很快!稍等片刻就好!”
这确实是惊喜,陆雨拦不住,便也由她去了。虽然吃得满头大汗,却是心满意足,只程思诺看得有几分心疼。
“不然,你和阿姨说说,去外边另租房子,怎么样?”
“你心疼了?”陆雨边笑边问。
“是,你早晚不也要搬走么?”
“至少得等到我们手上有钱了才行。”陆雨说,“我跟你说过,不想和我父母要支援!”
“不是不想要,是不想叔叔阿姨干涉你?不想你自己借着他们的背景一步登天?”思诺盯着他的眼睛,陆雨眼神躲闪。
“这有什么呢?”思诺笑出声来,“越这么想,反倒让人觉着你心虚!大树底下好乘凉,背靠父母坐吃山空的人都多了去,你又不是那样的人,担心什么?”
“自己有能力有双手,靠父母又有什么意思?”陆雨笑着驳她,“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随你怎么想了!”思诺勾住他的脖子,倚在他胸口,“我只是觉着,你最近压力有点大!”
陆雨拍拍她的背,安抚道:“我没事!”
两人贴得很近,陆雨不自在起来,提议去楼顶吹吹风。“不如去楼顶好了,风大,凉快!”
天已全黑,楼顶上空无一人,南北搭着的一条晾衣绳上,不知谁的衣服被风吹得飘飘飞起。暑热褪去,夜晚的凉风徐徐袅袅,阵阵而来。夜色里,四周围的高楼长街灯红酒绿。夜空之上,繁星点点。一弯新月斜斜挂在天上,像似笑非笑的眉眼。月光似水,如透明的薄纱,软软地倾泻而下,柔滑沁凉。陆雨背靠在水泥墙台上,思诺趴着,望着那流逝的车海霓虹兀自出神。夜风也变得索然无趣,有一阵没一阵吹来。
“今天出去如何?那笔资金谈拢了?”思诺问,好半天里陆雨未出声。她再问,“没成?还是没戏?”
陆雨摇头,叹气,转身也趴过来。“说不上来。那边没有给个明确答复,说是再考虑考虑。呵,”他轻笑,“人心难猜,确实!”
“之前不是谈得好好的,哪里出错了?”思诺关心道,陆雨却是再不愿多说。好一阵过去,才道:“之前确实说得挺好,本想着今天便能签合同了,但一直和我们约谈的齐总没来,却派了个助理。那人也做不了主,只怕是为了应付我们而已。”
思诺皱着眉,“那怎么打算?不然,你再打电话问问,多点诚意,也别显得有求于人似的。让对方明白你是真心实意想和他们合作,但也别太低姿态了,掌握好分寸。”
“我知道。”陆雨笑,“谢谢你了,思诺。”
思诺回他,“谢我什么?等你真签了合同,请我吃顿好的!”
“吃什么呢?”
“鲍鱼鱼翅你又请不起,不如请我吃顿泡馍好了!”
“就这点追求了?”陆雨故意逗她。思诺不甘示弱道:“不是随随便便哪家泡馍,我要吃回民街最好吃的!”
陆雨大笑,“没问题!”思诺也笑,陆雨将她紧紧拥入怀里。
城中村的日出日落和外面没什么两样,住在这里的人们一样买菜做饭食人间烟火,为生计奔波。比起那些住进商业小区的人来说,他们的奋斗没准才开始,当倦鸟归巢,谁知道下一个梦里他们是什么情境呢?
隔日,陆雨如思诺建议给对方打了电话。那边先是支支吾吾负责人出差未在,再问又语焉不详说出差时间不确定,最后干脆直接扔给陆雨一句话,你们先等着吧!
先等着吧,怎么个等法?无限期地等下去?陆雨当时便很窝火,握着电话只恨不得过去揪着对方的衣领问个究竟。再细想,觉着着实无甚必要,便忍了这口气。说来也巧,他这边事情刚黄,那边李昊便带来了好消息。也不知道这小子打哪儿来的关系,反正神通广大又找来了路子是事实。电话里约了时间地点,两人碰了面便去了另一家公司。
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次倒是比之前多了好运气。见了面,他们自己也未想到,与他们约谈的竟是对方公司董事长。陆雨心下奇怪,却未曾多想。只觉着自己和对方相谈甚欢,好似忘年交。虽如此,那边考察他们的过程却丝毫不含糊。一些他们自己想得到、未想到的,对方倒是替他们考虑得周全,这让陆雨在钦佩对方的专业之余,也暗暗觉着压力正在无形中迫近。
这么紧锣密鼓约谈了一次、两次,第三次时对方便痛痛快快同他们签了协议。陆雨心花怒放,回头便向思诺打电话分享这个好消息。
“哪家公司呢?”思诺在那头问他。
“盛达!你知道么?高新区这边,大公司!”陆雨激动得语无伦次。
“那真是好!你们这段时间的辛苦没白费!”思诺向他祝贺。
好事来得太快,陆雨连着几天沉浸其中,连带着走路都带风了,疾步如风。高兴劲儿过去了,他往对方公司去的也勤快了,很快便和那边的工作人员熟络起来,特别是宇坤的助理韩茵。那日,两人外出就餐。中途陆雨接到思诺的电话,韩茵好奇之下,故意逗他要看看照片。陆雨便也毫不犹豫拿出手机,将思诺的照片给她看。
韩茵无意中提到,“这姑娘看着眼熟呢!”陆雨笑她,“怎么可能,难不成你们见过面?”韩茵笑,“你别说,我们当真见过面!”说着,便将那日思诺到公司来的事情略略说与他听。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雨想着这事情便有些不对味。闷闷地吃过饭,和韩茵告别,便给思诺打了电话。约了在老校区附近一家咖啡馆碰面,不成想下午却变了天。原本晴空万里眨眼间便是乌云密布,狂风骤起,豆大的雨点紧跟而来。思诺赶到那家咖啡馆时,陆雨已经等在那儿了。她满心欢喜迎上前,却看到陆雨阴沉的脸。
她不明所以,玩笑道:“怎么了?我可没迟到!”
“盛达公司你有认识的人?”
“什么意思?”思诺笑着反问。
“你认识谁?盛达的程董么?”
思诺看着对面的人,眼里的光渐渐暗下去,她低眉敛目,沉沉地回他:“是,我认识!”
“所以,你自作主张去找了他,让他帮我?”陆雨说,思诺睫毛微动,眉峰微蹙,却不接话茬。
“我没有找他。那天李昊去你那儿,正巧我在。他便和我聊了聊你们的近况,我想到有这样的机会,于是给了他一张名片。”
“我以为你很了解我。假若我真想伸手要钱,有什么难的?我不过想靠着自己做一件事,成与不成在其次,我只想试试,看我自己能否做得到。可你呢?你觉着这是在帮我?”
“不错,我想帮你,不想看着你愁眉不展、郁郁不得志!”
“你在帮我?”陆雨苦笑,“不,我觉着更像是在羞辱我,在打我的脸呢!我自己说的那些话我还记着,你也没有忘罢!也许别人会觉得这是矫情,但我确实这么想。你呢?你也那样认为?”
“如果你这么想,我无话可说。但是陆雨,我当真无意伤害你的自尊。在我看,对方若有意与你合作,便是看中了你们的价值,有什么比赚钱更让生意人在意的?好,就便是因为我的缘故,那你想过没有,偌大的盛达是程宇坤一人的么?对你们的投资,不经过公司董事会同意,怕是说不过去。倘若程宇坤有能力说服他们,他们也听信了他,那不也正好说明,他们看中并相信你们的价值?”
“论说辞,我当真不如你。”陆雨看着她,微笑,笑容里却透着无奈与失望。“我相信,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这样的好,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想不想要。我承认,我是想过,你这么做让我很没面子。可实实在在的,我觉着你并不真正了解我,也许你从心底也并不认同我想的和我做的。”
思诺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心底渐渐凉了,相处了这些日子,她以为自己已然走入了他的心里,却不想答案这般戳人心。若是别人将这话转告于她,她怕是坚决不信,可一字一字从陆雨嘴里说出来,却成了冰锥一根接一根深深扎在她心口,锥心般地疼。
玻璃窗外风雨大作,乌云压顶,街面上水流成河。汽车驶过瞬间,划出两道华丽丽的水波,水花飞溅的声音杂着风雨声,嘈杂一片。思诺的心情像外面的天气,失了分寸,没了方向。她眼里渐渐有泪涌上来,闪闪莹莹,对面的人却并未看在眼里分毫。
“所以,我不理解你,强逼着你做你不愿做的事了?好了,不算强逼,你没这么说,是我无端揣测。可咱们当面说句掏心底的话,那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错。换个角度,有这样的机会助自己的事业步入正轨,多少人求之不得,又有什么不对?你究竟介意什么?是我觍着脸去求程宇坤给你钱了,还是我这么做其实只是让你觉得颜面无光?若真是这个原因,陆雨,我就真是难以理解你了!”
“若是这样,我也不会同你说了,思诺。假若你处在我的立场,你会作何想?我相信,你也断然不会接受这样的帮助罢!”
“那倒未必,陆雨!”
“为什么?”
“找工作和创业不同。找工作,便是进了别人公司大门,做得不好,也可能随时被扫地出门,对公司而言,有何损失?而创业要的是真金白银,那是投资,风险不可避免。但其中的风险你当真以为他们没有细细算计过?空口无凭别人如何拿钱给你?除非你做的事值得他们投钱。然而投资创业一旦失败,那资金便是当真打了水漂。别人给你钱,不是可怜你,同情你,是机遇。所以,找工作没人帮忙,可以自己慢慢找,起步差些也无甚了不起。但创业呢?没人投钱,凭你们刚出校门的两人白手起家,玩笑么?”
“找人投资没错,但不是现在这样靠熟人、靠关系!尤其是你的缘故!”陆雨言辞激动。
“呵!”思诺嘲他,也嘲自己,“程宇坤同你素不相识,他凭什么给你投资?他又凭什么因为我,给你投资?我不过偶然得到他一张名片,我连他什么样子都不清楚,你以为我们熟到什么程度?”
“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思诺!你也许有理,但我也有自己的考虑。和盛达的合作,我想到此为止,再无瓜葛。后面我会尽力自己去找投资,若真行不通,我也不强求,那或许也证明我当真不适合创业这条路。”
“你想清楚了?”思诺问,陆雨点头,她便转脸望向窗外,瓢泼大雨已经小了,避雨的路人纷纷上路。她低头轻笑,“随你!”
对面的陆雨看着她,未言语。两人静坐半天,陆雨起身要走,“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去前台结过账,出门时思诺仍呆呆坐在那儿,他看了她的背影,终是推门而出。
思诺追他出去,“陆雨,你刚才说的,我哪里让你觉得有隔阂,不认同你了?”
“没了,思诺。”陆雨微笑,看她的眼神仍是温柔善意,但在思诺看,那眼里却分明有了生疏和距离。“最近我可能要忙上一段时间,你走的那天都未必能去送你。我想,能不能给我点时间,容我好好整理一下我们间的问题!”
看着他撑开伞走进雨里,看着他远去,背影渐渐模糊在眼前,程思诺的泪水无声无息地落下来。她抬起头来,西边的天际乌云正在散开,现出一线红光。雨过终是要天晴,可她的心头此刻却在被乌云渐渐铺满。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陆雨果真再未同她联系。倒是思诺自己,有一时快要沉不住气给他拨电话,听着对方铃声响起,却没来由得迅疾挂断。她想他,念他,却不知道那头的陆雨是否同自己一样害相思。有一阵也会莫名地忧心害怕,觉着陆雨隐隐便要远离她,觉着两人间的关系隐隐便要跌入深谷,走到尽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样想着时便在夜里哭出声来。她自诩的坚强、沉着与理智,在感情面前都变得脆弱而不堪一击。她也曾想,便是分了又怎样,大不了成路人,两人从此再无交集。可这充满豪情的想象一过去,便是无尽的悲凉和委屈漫卷而来,将她包围、浸没。她最后不得不提醒自己,一切不过是场臆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