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雨原本租住在老校区附近的城中村,但办公地点不可能也放在那里。他自己对此倒是不以为然,但李昊坚决反对,理由是客户来了不能把人吓走。话说得也有道理,在城中村里办公,说不定人家还以为这是皮包公司,认为你半道会跑路也不一定。可在外面租房,钱都是第一位。李昊是断然出不起这笔钱,思诺问他,是不是可以向家里借借。陆雨坚决不同意,他不想这事儿被父亲陆子宏知道。就便是母亲,他也不愿多透露只言片语。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只有硬着头皮自己走下去。
思诺建议他,不妨考虑找找投资。可事实上,除了父亲,他真的没有任何门路能拉来一笔资金。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几经辗转,在同学好友层层托关系的情况下,他终于等来了伯乐,对方答应先期投给他们十万元,助他们建立公司,步入正轨。
八月临走前的一个礼拜,思诺又特意去陆雨那儿看他。当时陆雨还未从城中村搬出去,思诺平日去的并不多。虽说她和母亲住的也不过是老式单元楼,但总归是小区,比之城中村脏乱差的环境还是好很多。对城中村,她心里有种难以名状的疏离感。
老校区周边几乎被城中村包围,每次坐车从村口经过,她都忍不住看看窗外那高矮不一的楼房。在四周高楼衬托下,城中村像是城市华丽外袍上的补丁,寒碜不堪的同时,自有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独成一派的风格。如同城市洪流中的孤岛,都市夜的霓虹与它无关,日新月异的大都市情怀它也不沾边。可总有人的梦想从这里起航,有人的爱情在这里梦断。
当时听陆雨说起他在外面租房,思诺也以为是像样的单元楼,却不曾想他选择的是这里。第一次随陆雨去他住的地方,她很有些惊讶。陆雨却是满不在意,按他的原话,在哪里都一样,城中村里环境差点,却方便,除了交通便利,房租也便宜。下楼几步便能吃饭,买个小东西大超市里未必有的,城中村小店能买到。至于上网、水电等等,也差不到哪里去。听了他的解释,思诺没有言语。她觉着自己能够理解陆雨,也需要理解他,所以以后再从城中村附近经过,心里便有了异样的感觉。
原本只是她生命里视而不见的城中村,因了陆雨,成为一道过眼难忘的风景。或许也因此,当日后她独自在深市打拼,夜晚独居在深市城中村那座小院二楼的房间里时,她也不觉得作为那是生活给她的委屈和清苦。
城中村,对每一个曾在这里寄居过的人而言,感情怕都是复杂难言。那掩藏在闹市中的城中村里,栖居着大量暂住人口。它们是刚毕业的小年青,买不起商品房、租不上公租房的打工者们立足之地、栖身之家。怕是没人要将它们当作安身立命之处,对每一个曾在这儿停留过的人而言,它不过是中转站,是迫不得已入住的旅馆。
几乎所有城中村都各有各的热闹繁华,村里盖的六七层高楼房,相隔对面,头顶只见得窄窄一行天和纵横交错蛛网般的电线。曲里拐弯的巷子里,超市、服装店、理发店,路边小吃摊、水果摊、菜市场、公共厕所、垃圾回收站,甚至麻将馆、黑心诊所、浴足、按摩店也都应有尽有,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巷子里走一遭,随处可见的野广告,垃圾堆里觅食的流浪狗,还有从里面封的严实的白天里基本不开门的小店,透着神秘。
城中村环境的脏乱差,治安的多隐患众所周知,你可以在一个小吃集中的摊位旁隔一条巷子或是十来步远就看到垃圾回收站,有人带着手套,拿着叉子棍子或坐或站或蹲地分捡垃圾。如果你习惯了这里经营摊点的老板可以不带卫生手套给你直接取熟食,对此你也会见怪不怪,没什么不舒服只当看不见。
几乎每一个城中村的院子都昏暗而封闭,房东除了留下最底层几间自住,其余全都租给来这打工的外来人。有的房东招了房客,还做起招待所,要么自己办要么承包给别人。房客百分之八九十是打工的,也有附近高校学生为了图清净或是同居方便,还有部分是做些小买卖的生意人。房东们自然是城中村里被征了地的农民,失去了土地做依靠,他们成了“招租婆”或“招租公“,除了每月定时收取房租,平日做得最多的就是聚在一起“垒长城“。这让人联想到电影里那个肥胖的母夜叉式招租婆,事实倒不尽然。
城中村里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人头攒动,那些操作间就设在门口下水道跟前的小饭馆里生意火的人眼羡。洗了菜的、涮锅的各种水有时直接便被泼在街面,没人管的时候大家权当作看不见,踮着脚尖就过去了。有时逢着哪家翻盖房子,就不仅是路湿地滑,更有水泥沙子、混凝土搅拌机挡道,使得本就狭窄的道路交通堵塞,你不得不绕到路旁影像店台阶而过。更有甚者,大雨天里偏逢下水道不畅,污水淹没了半条街。那真是横流啊,黄浊的污水恶气熏天,行人纷纷掩口遮鼻十几分小心,却无法退避三舍。
城中村的繁华比不得南大街的形象,它带着绝大多数社会底层大众的烙印,或许有些不堪入目却是最真实的生活。一个商业社区该有的配套设施它几乎都有,虽然年轻爱美的女孩子也能经常在这里淘的一些漂亮的行货,但在她们心目中,这依然不够档次。
城中村的每个院子好像都那么阴暗潮湿,天井里挂着晒不着太阳的衣裳,很难得能在这里寻到一处带卫生间的干干净净的住所,因为95%以上大概都是厕所公用。陆雨租住的那户人家还好,楼只盖了三层,顶部也未封死,倒还有个敞亮的小院子。那院子虽说被隔壁的墙遮着光,但一天里总还有半日见得着太阳,所以在城中村也算得是稀罕了。另外,像陆雨住的三楼,几间房里都有自带的卫生间,门口处还专门隔了一个小空间作厨房。这样的环境和外面闹哄哄的世界两下一比,思诺一进村子的那点膈应便一点点消失了。
陆雨的房东是个爱干净的中年阿姨,平日里没事儿总在在家门口坐着,闲杂生人难得进去。夏天里,门道里是竹椅子和一把蒲扇。扇子徐徐摇着,女房东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门前经过的熟人打招呼。冬天里,竹椅子上铺着厚厚的棉垫子,旁边放着一只小火炉,门掩着一条缝儿,也有一丝暖意。思诺去了几次,那阿姨倒是记住了她。便是她自己一人去,对方的脸上也总是带着和善的笑意,看得她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
程思诺觉着,自己并非那种眼界高的人,但若真像陆雨那样选择住在这里,怕也需要几分勇气。当这样的想法被识破后,陆雨笑她,“你若当真和我想的一样,完完全全想靠自己,不把阿姨作为后盾,能选择的,也只有这里!”
思诺初不以为然,后来再想,便无言反驳了。陆雨所言一针见血,她和母亲说了不想靠她,但心底里还是将她作为了退路和靠山。脑子里总有瞬间的一念之差,不行的话回家和母亲住一起。想到这些,她也不禁笑了,“你说的倒是实情呢!这里是起点,但不是结局。”
陆雨明了她的言外之意,笑得一口白牙闪着光。
轻车熟路再来到这里,房东阿姨正坐在门口摇着蒲扇。打了招呼,她便上楼了。陆雨没在,拿着备用的钥匙开了门,屋里一片零乱。程思诺整理好房间,看看时间还早,忽然萌生了给陆雨做饭的想法。做饭不是她的长项,但简单地炒个菜,煮点面条还是应付得来。她想想一阵窃笑,好像这便是一个天大的惊喜。
拿着钱包下楼,出了大门右转,一直往前便是村里的菜市场。外面正是大热的三伏天,城中村的小巷里却因为两边高楼并立,遮了太阳,显得阴凉。有哪家的大门敞开着,穿堂风习习而来,比之中央空调也不逊色。那菜市场仅有一排摊位,思诺买了西红柿、鸡蛋、青菜,称了点面条转身便走。一对小情侣也在买菜,女孩挽着男孩的手臂,男孩的手里提着菜。程思诺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不禁有些脸红耳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