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父母的，大抵都愿儿女们在身边，越上了年纪，这些个想法愈加鲜明。有时虽未明说，心里却是大不乐意。可孩子们长大了，羽翼丰满了，总想往着去外面闯闯看看，拦不住，挡不了，便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还要显出一副海阔天空的胸襟做样子给孩子们看，亲自送他们出门。临了，不忘再啰嗦上一句，想回来了随时回来，家里的门儿总敞着，风雨不顺了，我们是后盾。孩子们欢天喜地，外面的花花世界里走一遭后方明白，原来不是家里的老人太落伍，而是他们早已把世事看透。然而领悟到这一层时，做儿女的只怕多时也以为人父母。天下父母心，大抵都如此了。
在得知思诺已经答应前往深市后，灵馨再没说太多。她也是学校里教书的，毕业生们找工作的艰辛自然清楚。所以一面心疼孩子要远赴他乡，有万千不舍，另一边里也有了些许安慰，毕竟思诺都已经要工作了。但还是有些话需要说一说。下午她特意给思诺打电话，提醒她晚上回家吃饭。
从学校一回来，灵馨便进了厨房，烟熏火燎忙忙碌碌好一阵，整了几个小菜。思诺一进门，循着味儿进了厨房，冷不丁地从后面给了灵馨一个拥抱。
“专门为我庆祝呢！谢谢您！”
“庆祝你终于签了工作是一层，另外还有些话想跟你聊聊。”
锅里的三鲜汤泛出一层乳白色，咕咕地冒着泡，缭绕的热气氤氲出浓浓的鲜香。灵馨正准备关火，那边思诺已经拿着勺子等不及了。
“您一直在担心我找不着工作，是么？”
“也不全是，现在工作本来就难找，没点关系门路，像你们那专业，要进入公检法或者好点的律所，不容易。我本想着你的工作怎么也得好几个月才能有着落，能在年底定下来就该感到庆幸的。可你这进度，”灵馨说着看了眼女儿，“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呢！”
“那您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思诺笑道，将盛好的饭放到餐桌上。
“是因为在外地的缘故吧？”
“嗯？”灵馨那么一问，思诺停下来，反问母亲，“那您觉得呢？”
“你们班里，你周围的同学，去外地的多么？”
“多啊，不过多数也是回家乡的。”思诺顿了顿，“您不觉得这工作是我靠自己争取来的？”
“实事求是地说，你们学校综合实力在全国确实不差，但全国数得上数的法学类高校，你们学校是名列前茅么？这么说你心里可能不认同，但这是事实。你们学校的地位和凤城在全国的地位都是尴尬有余，后劲不足。当然，原因有很多。说不公平，也对，可有谁在意？”
“你自己呢？你四年的专业课成绩我也看了，算得上优秀。虽说我的专业和你们所学隔了行，但我一个外行也清楚，你今后要走的路不是虚的，不是形而上的理论，是实务。这意味着你不能通过投机取巧去钻营，而要每一步都得实打实、走扎实。你要面临的不仅仅是专业上的历练，还需应对行色各异的人际关系。人是世界上最难懂的生物，你觉得，应付得来么？”
程思诺听得认真，半天无语。灵馨给她盛了热汤，放在一边。
“成功不易。就如这汤，急火慢炖，才能味正香醇。可在等着汤熬成的时候，这其中的寂寞与煎熬只有你自知，无人能分担。所以，不能因了一时的好运自信过了头，也不因眼前的挫折失了底气，稳稳地走好每一步。”
程思诺默不出声扒了一口饭，抬头正和灵馨四目相对，“妈，您相信我么？您有没有为我骄傲过？”
“我信不信你不重要，关键是你自己。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是我这一生里最大的成就，从前、现在，永远。”
“我真要去了深市，您舍得？”
“我不舍得，你会留在凤城么？”
思诺一阵脸红，灵馨笑道：“纵使我说一千道一万，也是留不住你的。与其如此，不如痛痛快快放手，让你去飞，让你去搏。就便到头来你摔了下来，栽了跟头，至少你不会怨我，对也不对？”
“就您了解我，所以假若您当真有什么关系门路，也是不会为我动用了，对也不对？”
“那你希望呢？”
思诺不接话，只是笑。
“你也了解我呢！”灵馨接着道。
思诺忽然想起一人来，话就要脱口而出，“还有……”见母亲笑意盈盈，思诺欲言又止，灵馨不明所以，“嗯？”
程思诺一转话题，“还有，真的谢谢您！”她说了心里话。
原本和晓玫、林远说好了第二天去老校区那边吃饭，陆雨因有事中午便去了新区。四人碰了面，徐晓玫提议下午干脆就在新区食堂吃饭。陆雨仍要坚持，晓玫又出主意，拿出四人的就餐卡，看看谁的卡上钱多，谁来买单。刷了卡，陆雨竟然还有足足二百多块钱，大家便再无争议了。
徐晓玫故作惊讶，“陆雨，感情你平时根本不光顾学校餐厅呢！今天不刷爆你的卡，心底都过不去呢！”
思诺为陆雨解释，“他上学期都搬出宿舍了，在外边吃饭的时候多，卡上余额多，也正常！”
林远道：“那倒是，也怨学校餐厅的饭菜口味一直没长进，不对人胃口！”
陆雨瞅了一眼故作若无其事的林远，想笑，于是故意咳嗽一声，忍住了。“餐厅的饭菜吃了四年，习以为常也辨不出好坏了。不过比起外边，实惠倒是真的。”
四人点了五菜一汤，倒也没浪费。大家边吃边聊，说得多的便是各自今后的打算。徐晓玫和林远是一心一意报考公务员无疑，至于后面是否能考上，考上后分配如何，那两人也是早有打算。
思诺笑他们事无巨细，未雨绸缪，那边林远接话道：“不过是多一手准备罢了。年底前成绩出来，不如意了找工作也还不算晚，不必要堵死在考公务员一条道上。”
“你也这么想了，晓玫？”
徐晓玫满是温情地看了眼林远，笑道：“林远说得没错，不过事与愿违也没办法。我是更乐意站这棵草身旁，真这么想呢，只是不知道人家乐意不乐意。”
林远突然不好意思起来，脸红一阵白一阵，言不由衷道：“你当真要和我捆绑销售？不怕被拖累掉价了？”
仔细想来，林远说得也不无道理。徐晓玫虽说生活上个性十足，但专业课却未有丝毫马虎。比之林远，怕是要更胜一筹。她家里也是有些背景，若要找个轻松体面的工作，想来不会差。思诺想着，恍惚记起那日晓玫和她说的话来。他们家里已经给她安排相亲了，其中不乏青年才俊，只是晓玫的心早有所属，相亲的对象便再无下文。一面是家里的不断催促，一面是毫不知情的林远，徐晓玫夹在其中，郁闷时那点心思便只能和思诺倾诉。
那天也是无意间提及，想必她是憋在心里已久，说到动情处竟落下泪来，弄得思诺都有些无措。依晓玫的个性，家里给的压力并不为大，倒是林远，倘若林远有所动摇，那才真正击中她的软肋。思诺觉得，晓玫对林远是动了真心的，林远那榆木疙瘩脑袋却是一根筋未在弦上，有时还会说出些没头脑的话来，像刚才……
思诺暗暗摇头，再看时，徐晓玫的神情果真有了异样。她明亮的笑意有一刹那的凝固，转而又如阳光拨开云雾重新化开。
“捆绑销售么？有想法！掉价怕什么，值那个价就不怕掉价！你们说呢？”
陆雨和思诺相互看看，笑而不语，林远许是听出了话外之意，看着晓玫，郑重说：“既然你不怕掉价，那就帮我增值了！要真有机会，捎带我一个！”
徐晓玫一阵惊喜，眼里的光闪了一闪，便要落下一滴泪来。林远伸手将她的头扳过来，揉了揉她的脑袋，徐晓玫笑出了声。
“我会对你负责的！”此话一出，林远的脸一下绿了。徐晓玫倒是高兴，挽着林远手臂笑得一脸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