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的第二学期,课程几乎没有多少,学生们为各自的前程奔波忙碌。有人准备继续读研,为以后多一些资本;有人忙着雅思托福考试,准备出国深造;有人为了公务员考试,天天蹲守自习室;有人为了找工作冲锋在招聘会一线战场。校园里多了一些身着正装、神情庄重的人,意气风发的外表下是躲躲闪闪,欲掩藏的不自信与不自量。说考研是为了逃避现实中的困境与竞争,怕也是不为过;说找工作不管不顾,昏头昏脑瞎抓乱碰也没错。可谁不乐意一毕业便有一个好着落?十年前如此,十年后好似也未有改观。
象牙塔里走出来的大学生已经不是天之骄子,薄薄的毕业证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也失了分量。年轻的他们唯有用自己去冲了,去拼了,去经历了,方才知道梦想与现实间的差距远不止那一点点。他们毕竟年轻,冲得头破血流,缓过劲儿来也依然一往直前。年轻的好处便是身上的伤口愈合得快。有人在跌跌撞撞中爬起来继续前行;有人渐渐磨去了棱角,变得圆润;也有人从此一蹶不振,错过了越过山峰看风景的时机。
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忙忙碌碌、紧张、满怀期待又惴惴不安的日子里,找到工作的,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放松下来;无着落的,没有办法继续努力。但是学校等不及了,他们被催促着收拾东西搬离宿舍。所有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东西,翻箱倒柜满世界地翻腾出来。有人四年没找到的袜子、笔被找到了;有人考试前找不着影儿,弄得宿舍难堪的笔记本被翻腾出来了;甚至还有被遗忘了的情人节的礼物,也从暗无天日的角落里得以重见光明。平日里看着不多的东西堆集起来,成了一座山。宿舍里渐渐敞亮了,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陆续地地走了,床铺日益空落,走廊愈发冷清,楼梯间里上上下下的脚步声日益凋零。去水房里涮洗衣服,拧开水笼头,流水声仿佛也响亮许多,整个楼道里都听得醒耳,眼前所见让人忍不住掉下几滴泪来。
再也没机会听对铺的唠叨和斜铺梦中的糊话,听不见嘻嘻哈哈的欢笑,看不到曾经熟悉的身影。风轻拂过窗台,撩起飘飘的窗帘,像不舍的思绪、割不断的眷恋。带走沉重的行囊,留下一生的回想,一步步地回头,一步步地惆怅。离别的愁绪在心头萦绕,说不出口的悲伤化作了拥抱,还有合照时那强装的微笑。
黄昏的时候,夕阳斜斜地挂在学校后面的那栋大楼上,校园沐浴在落日的霞光中。操场上一群男生在踢球,短袖汗衫跑得热汗淋漓,青春飞扬。靠着操场围栏的宣传板上,有社团活动的招贴海报,学生们三三两两穿梭在宿舍、食堂和教学楼的通道上。从教学楼里出来,天已全黑,夜空之上稀疏的星星闪着微弱的光。风捎来吉他悠扬的琴声,带着丝丝缕缕的伤感,缓缓在心间流淌。操场边的白杨树下坐着几个男生,额前的刘海遮住眼睛,他们低着头,手指熟稔地拨动琴弦,吟唱着那些传唱无数遍的校园民谣。低沉的嗓音伴随着木吉他质朴的琴声融入了夜色,白杨树的叶子在风中飒飒作响。
“陆雨,还记得非典时那次露天音乐会么?”
“记得,”陆雨说,回忆像潮水涌来,他牵着思诺的手,像是特意说给她听,“我记得那晚闪烁的烛光,记得夜风里大家地浅吟低唱,记得那晚的星星格外亮。”
“虽然当时还在封校,每天只能隔着大门看着街上车来人往,但当你怨天怨地无济于事后,你会发现被隔离了,外面的世界依然在走,并没有改变。”
“所以,世界真没有离了谁就会怎么样。”思诺说。
陆雨看她,接着她的话,“可有人的世界会因此改变。过去了烙印仍在,你无法否认它曾真实存在。像非典,愈是巨大的灾难愈是被遗忘的快,是自己的记忆消失得快还是历史太短暂?在那之前,我从未有过那般望眼欲穿的等待,那种毫无把握、彷徨无助的困惑与无奈让人不安。谁也不知道灾难哪一刻会降临,就像有人毫无预兆得突然离开这个世界,你以为是玩笑,却是一个惊叹号!我希望现在的每一个人都好好的,希望灾难少一些再少一些,因为无法阻止他到来。”
“所以,总归是要往前看的,无论何时、何地,无论身边是否有人作伴。”
思诺握紧他的手,陆雨用力回握。
第二天上午等了半天没有电话打来,程思诺特意将手机铃声调到最大,就差把手机贴着耳朵不放了。中午去食堂吃饭时,她不时拿出手机来看,惹得徐晓玫急火火得要给她关机。林远未多说,默不作声地打饭过来,强行将筷子塞到她手上。
“吃饭!又不是天要塌了!”
“天塌了倒好,还有你们个儿高的顶着!可这次要没戏,我就要怀疑人生了!”程思诺也没好气,实则也是无奈。林远见她苦着脸,索性不再搭理她。
徐晓玫忙安慰,“还是填饱肚子要紧,不然晚点你打电话问问?”
程思诺仰天叹了口气,再没吭声。
下午在教室自习时,突然铃声大震,吓得程思诺两下逃出了教室。是昨天面试的律所打来的,通知她8月初前往深市报到。打电话的是个女孩,说话很是客气,不仅详细跟她讲了需要准备哪些东西,还特意嘱咐她坐车过去要注意什么。这一番电话迅速打消了程思诺此前的种种忧虑和不满,仿佛冬日里沐浴了阳光般,她满身心得觉着温暖。挂了电话,她掩饰着激动不已的心情,还很淡定地给陆雨汇报了一下。陆雨听着倒像比她还高兴,但当听到要去深市,他的语调骤然落入低谷。
“你想好了,去那边?”
“想好了!”程思诺不加犹疑回应道,顿了顿,她回过味儿来,“那家律所我上网查了,规模好像也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小。机会难得,我不能放弃!陆雨,你会支持我?”
陆雨有片刻沉默,思诺听到一声叹息,接着是陆雨开怀的笑声,“当然了!祝贺你!”
程思诺鼻子一紧,眼里竟有了一层雾气,她咬咬唇,压低了声音:“谢谢!”
陆雨在那头笑了,“你跟阿姨说了么?”
“提起过,她倒没说什么!”
“嗯,那就好!”陆雨声音低沉。
“你明天下午有空么?晓玫和林远想要一块吃饭!”
“你昨天说了的!明天下午六点多可以吗?就在老区这边,好不好?”
“好,听你的!我给他们说一声!”
两人又絮叨了几句,听到那边有人招呼陆雨,思诺挂了电话。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望出去,外面阳光正灿烂。马路对面的公交站牌下,一辆双层600路正缓缓驶入站台,阳光洒满车身。程思诺趴在窗前,迎着风长长地吐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