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醒来,程宇坤方察觉两腿酸痛得快抬不起来,他不由得感叹人老不中用。到了公司,一路上便听到员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刚进了办公室,韩茵后脚进来给他送文件,顺带将捎来的早点放他桌上。
“正宗的老马家油茶,加了麻花,给您的!”
“谢谢啦,韩茵,每天都麻烦你!”宇坤说得诚恳。
韩茵轻咬着嘴唇,腼腆地回他:“哪里,举手之劳罢了。正巧顺路么!”
桌上的油茶冒着热气,麻花和油炸花生点缀其上。宇坤打开了主机,电脑开始启动。
“怎么回事,大早上的都在议论什么呢他们?”
韩茵笑,“您没看新闻?宏泰公司陆总成名人了,都在花痴呢!”
宇坤若有所思,点开了本地新闻的链接,网页一打开,陆子宏的照片赫然在目。他忍着笑,端起那碗油茶,咬了一口麻花,酥脆的麻花在油茶里泡得久了,表皮虽软内里仍是硬的,咬一口脆脆的,带着油茶的温香。
“你觉得呢,帅吗?”
“不能说帅了,应该是一种味道,成熟男人的魅力,少女杀手!”韩茵解释得认真。
宇坤吃了一口花生,脆香脆香的,韩茵这话一出,他嘴里的花生差点没扑出来。
“你们这些年轻女孩,现在都兴追这样的老手啊?”他大笑。
“什么呀,程董!”韩茵被他说得醉了,脸颊酡红。“听您这么说,好像和陆总认识?”
“大学同学,算是故交了!”
韩茵吃了一惊,睁着美丽的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难怪您那天说必须要去的,原来是去会老友了!”
宇坤仍是笑,没说话。
“早点趁热吃,程董,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韩茵转身要走,宇坤叫住她。
“韩茵。”他有所迟疑,“上次来的那位程小姐,还有没有跟你再联系?”
韩茵转身回他:“没有!”宇坤眼里的光暗了下去,韩茵看在眼里。
“没什么事了,你忙去吧!”宇坤重又陷入座椅中,心重重地一沉。
清晨的阳光穿过对面高楼的间隙,照到A大校门口水泥墙上白底红字的校名时,校门口便有学生陆续出入了。陆雨骑着自行车沿着学校围墙一侧的马路过来,远远地便下了车。进了校门,顺带到门口的报刊亭那儿准备买几份报纸期刊。老板正忙着整理杂志,一旁的炉子上煨着盆水,热着袋装的豆浆酸奶。
陆雨推着车过去,“老板,一个面包,一袋酸奶,原味的。今天的体坛周报到了没?有的话,帮我拿一份!”
“好嘞,稍等!”老板在一叠报纸里翻检,陆雨无意间瞥见报纸上陆子宏的照片。
“老板,拿一下那张报纸!”老板应声递给他,陆雨打开,子宏的照片映入眼帘。旁边的标题是什么,他扫了一眼,将报纸折起来。老板已经找到了报纸,将他要的东西一一递过来。付过钱,把东西塞进包里,陆雨闷着头推车离开。
将车推到道沿下,正要骑上去,后面有女生叫他,陆雨回过头。晨曦下,思诺逆光而立,她扎着马尾,笔挺的蓝色牛仔裤和粉色毛衣衬得她如晨露中绽开的花儿,娇嫩欲滴。微风撩起她耳旁的长发,她将肩上的背包提了提,朝他走来。陆雨迎着晨光,觉着阳光已然洒满心底。
“你怎么来了?”掩饰不住的好心情让他情不自禁笑意满满。他一手扶车,一手插在裤兜里,身体微斜,想让自己在她面前更酷一些。没待思诺到近前,他却没出息地早早向她伸出了手。思诺一抬手,便牵住了他。
“今天正巧没课,来看你!”她仰着脸,腮帮子鼓鼓的,圆圆的大眼睛里透着股不怀好意的劲儿,睫毛狡黠地闪了闪。
“你在诱惑我啊!”陆雨柔声说,轻笑,心里却是美美的,骄傲地、矫情地,很受用地抗议道:“你这是赤裸裸的诱惑!”
思诺更近地贴着他,握着他的手,挽着他的臂,陆雨快要把持不住。
“你轻点,车子要倒啦!”他笑出声来。思诺仍是不理,扬脸看他,眼里笑意盈盈。
“你叫吧,反正没人敢看!”她故意逗他,陆雨反驳:“哪里,我这么帅!”
“那你试试!”思诺踮起脚尖跟他咬耳朵,她的鼻尖蹭着他的耳垂,有一点痒。
陆雨没能躲开,反手将她揽入怀里,“不敢了,真的!”
去车棚将车子存好,思诺仍没要走的意思。
“当真要陪我一早上?”他问,思诺看他,只是笑:“那你是不想了?”
“我倒是想呢,但你们今天上午不是有招聘会么?你不去?”
“你怎么知道?”
“我神通广大啊。”陆雨有点小自豪,思诺低头轻笑,心里暖暖的。他一直在关心她,没有说,却时时关注着,连他们院内的海报都没放过。
“时间不早了,再不过去,怕要晚了。”陆雨说,思诺牵着他的手不放,“林远和晓玫呢?他们不去?”
“他们准备考公务员,暂时不考虑招聘会。”
“那你呢?仍是不想考?”陆雨问,思诺点头。
“多跑几次招聘会,多准备简历,觉着差不多的就投了。机会总会有。”陆雨理解她,如是说,思诺看着他的眼睛,笑,用力点头,牵着他的手轻晃。
“前段时间还听你说要准备司法考试,还没开始看书?”
“哪里,早都开始了。”思诺被他说得心虚,仍是高声争辩,拉着陆雨的手却不自然地松开。
她独自往前走了两步,陆雨追上,悄然从背后捉住她的手,踅身绕到她面前,认真地看她,笑道:“要认准了这条路,就好好准备,坚定地走下去。你当时怎么说我的,还记得么?现在我也要督促你了。”
思诺回他:“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我很自觉的,难道不是?”
“那自然好,我也不必得罪人了!”陆雨摇头晃脑逗她,思诺便要恼他,伸手去挠,被他躲开。
招聘会在A大位于大学城的新区那边举行,告别陆雨,程思诺在校门口搭乘了双层600路公交车,半个小时后便到了新区。到现场时,2号教学楼大阶梯教室已经被拿着简历的学生挤得满当当。不止法学院,还有经管院、中文系等别的院系学生前来,甚至外校的也不少见。招聘单位除了律师事务所,还有别的行业和单位,几乎每个招聘位前都有学生围了两三圈。会场声浪嘈杂,学生们呼朋引伴,从这桌串到那桌,走马观花地大有人在。
不少女生都化了精致的妆容,身着纯色正装,看着便不像是大四的学生,成熟不足,反而显出几分老气横秋,少了年轻人锐不可当的风华。至于男生,也有西装打扮的,手里高举着薄薄的几页简历,在人群中逡巡、穿梭,脸上不是懵懂茫然便是不屑一顾,多时也便是随波逐流,哪儿人多了往哪儿去。
毕竟是尚未步出校门的学生,未经世事历练、社会打磨,成熟自是不可强求,但妥妥的一身西装短裙长裤的装扮,却总给人七八月的柿子,半生不熟的印象。也不知何时起,求职的毕业生里刮起了这股风,装扮越成熟、简历越光亮,好似成功得胜的机会便会多了去。年轻学生毕业季里为了求职,一掷千金也是屡见不鲜,那华丽丽的简历包装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倒是把关注点集中在提高个人素养和能力上的成了稀罕。
程思诺在人群里见缝插针挤到几个招聘桌前,刚要递出简历,余光扫到旁人那满当当的履历,修得同明星傻傻分不清的美照,瞬间有些泄气。踌躇着递上去简历,简单地作了自我介绍,招聘的中年妇女便很客气地打发她走了。
“你的简历我们收到了,回头有意向了我们会和你联系!”
程思诺回想着对方这客套话,原本满满的底气如同漏气的皮球,一点点瘪了下去。她心不在焉地四处看看,无意中和西北角那张桌子上坐的一个中年男人目光撞到一处。对方不动神色看着她,她很郑重地回了对方一个微笑,抱着简历在怀中,站在原地未动。
那个男人约莫四十出头,样貌普通,看着便是路人大叔的样子。衣服也很随意,不像别的桌上西装革履那般正式。程思诺犹疑着要不要过去投份简历,对方看她,向她点头示意。这桌上难得的不见几人应聘,是要求太苛刻还是条件不太好了?程思诺心里想着,脚下仍是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微笑、鞠躬,双手奉上简历,三言两语做了自我介绍,程思诺便不说话了,面上仍是微笑,心里却被不安和紧张填满。对方接过简历,也是笑着,看得程思诺心里发憷。
这是一家来自深市的律师事务所,要招一批实习生。在律所做实习生不容易,几乎是多数法学专业毕业生的共识。这些传闻虽多半也是从学校论坛或者已工作的学姐学长那里道听途说而来,不过虚虚实实也该是假不了多少。不少律所的实习生不仅实习工资低,做很多不着边的杂事更是司空见惯的常态,至于能学几厘实际的东西那真就是雾里看花了。俗语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话放在无论哪一行都是真道理,律师这行当自然也不例外。
没有预料中的过多盘问,也不见关心她的学业成绩,程思诺甚是纳闷。自己的要求已经很明了,实习工资高低无关紧要,省吃俭用再加上灵馨的支持,在深市那边该也不是大问题,她所想的是期待能进入一家律所,得机会离梦想进一步。不在凤城,前往他乡异地也不在话下。孤身在外,吃穿住行总归都可自行安排,但也得有哪家律所给机会是前提。
这并非程思诺参加的首场招聘会,自打寒假开学以来,单单他们法学院便举行了不下四次大型招聘会。跑招聘会程思诺总是直奔目标,除了律所,仍是律所,眼里再无其他。目标既定,便只管前行。然而,事实总是会打脸。一个本科毕业生,专业成绩不差却非名列前茅,英语过了六级却是停在纸上谈兵,每想及这些,程思诺自己都不免心虚汗颜。
虽说专业成绩并不代表一切,但对招聘单位而言,这又恰恰是对白纸一张的毕业生最直观的检验。一般小律所都如此,那些声名在外、令学生们趋之若鹜的大律所要求高且多自更是不必说,所以她投了简历却也没抱几分希望。其间虽也有几家通知面试,然而去了便再没了结果。如此的两三次,着实令程思诺的自信受了打击。有一家她还二次打电话过去问询,却被告知他们只聘研究生。她想不明白,回头便在陆雨面前抱怨,既然只招研究生,当初为何还要收了她的简历。
陆雨安慰她,本科的毕业证严重缩水,含金量不高众所周知,她不过是千千万躺枪者之一。这道理听着不那么入耳却是道出了大实情,自打高校扩招以来,大学生数量激增。满街的小年轻中比比皆是大学生,除了研究生,海归们也是自成一派。程思诺听着,心里便有些忐忑起来。
陆雨建议她不妨考虑别的出路,思诺本已有动摇,如此反倒来了斗志,无论怎样,她是要做出个样子来。本科又如何,她虽未入行,却笃定地相信律师这行拼到底更多的是实务,所以在她看,就便两三年研究生出来,也一样需从零开始,与其如此为何不早些起步?陆雨自知辩不过她,也不再多劝,只暗地里替她关注着每场招聘会,提醒她看书学习时别忘了照顾自己。他所做的思诺看在眼里,感动在心头,行动上也愈加有了动力。
程思诺自认最大的特点便是有自知之明,有些固执、认死理,但并非冥顽不灵、油盐不进。她心里自有杆秤,有分寸,懂得从旁人的话里做取舍。不仅如此,她也清楚自己的优劣长短,所以简历里能算得数的她都提了,实事求是、简明扼要。大到在法院一个多月的实习生活,小到在院学生会辩论会上的得奖,该夸张的适当地润色,该谦虚的适当地低调。毕业生了,能拿出手的便是这白纸黑字的一纸简历,说不花心思就显得虚伪了,只是这心思未必人人的着力点都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