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今夜天色昏暗,金睿悄悄地起身绕着镖局围墙转了个圈,确定四下无人,在后门一个地方翻到墙上蹲着静静的观望片刻,然后顺着院墙溜到院里,贴着墙根悄悄地向前摸索。
后院一片寂静,没有一点光亮,金睿发现这里没人,慢慢的向着三进院摸去,转过后院隐壁墙穿过过堂,金睿探出的头猛地收回,刚要跨出的脚步霎时放了下来,他看到父亲的书房里有朦胧的光亮透出,房里时不时的传出一阵低低的说笑声。
金睿一颗心顿时“扑通扑通”狂跳的厉害。他暗自想道:这里果然有人,会不会是父亲也在这里?随即他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父亲被那人抓走,怎么会还能在书房里跟人说笑!无论如何,现在知道父亲书房里有人在里面,不管是敌是友,能探听到父亲的消息就是好的;想到这里金睿强压住狂跳的心脏,慢慢的顺着墙壁来到书房窗户下。
书房里的光亮一片灰白色,跟平常烛光绝然不同,金睿粘湿手指在窗户纸上捅了个小洞,靠近小洞向里张望,只见屋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乱扔的书籍,一些书早已散乱开来,纸张洒的满地都是,父亲的书桌被挪到书房中间,桌上摆了几个小菜一碟花生米,两个酒壶和两个杯子外加两双筷子,两个黑衣青年一边一个正在边说笑边喝酒,其中一个喝了口酒抓起一把花生米塞进嘴里,边嚼边对另一个人问道:“你说咱们翻腾了这许多时候,到底是在找什么东西?难不成还贪图这破地方的金银玉器,这破镖局除了有些银子还有什么好东西了,竟然还费了这许多周折!”
金睿听到这话心里暗想到:原来这俩人是在我镖局里找什么东西,难怪镖局里都没人了他们还留在这里,先前还以为是在这里等自己回来好捉拿,现在看来也不全是。这时另一个人接口道:“这我哪里晓得,你怎么不问大师兄去。”
先前那人道:“你让我问大师兄?大师兄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兄弟刚被那小子杀了,我哪里敢去触这霉头!不过我倒真是好奇,凭咱们二师兄的本事,怎么会被一个普通小子杀了?”
另一个道:“我也不晓得,只听那张敬尧说是被那小子一剑刺中丹田,破了先天罡气,导致气海道气尽失这才丢了性命,由此可见丹田对咱们修道之人是如何重要,你小子可得小心,别被那小子碰到此处才好,嘿嘿。”
先前那人又道:“我有那么没用?不瞒你说,我现在练到了真气外放,举手就能制住那小子,还能让他动弹的了?”
另一个“切”了一声道:“杜建海你就能吹牛皮,咱们二师兄才刚刚练到真气外放,就你?更何况二师兄练到这种境界还不是被人杀了?”
顿了顿又紧问道:“你说你真练到真气外放了?”
那叫杜建海的瞪了瞪眼睛道:“你是不信还是怎么的!”说着抬手对着窗户处遥遥虚抓过来。
金睿听他说他练到跟那被他杀死的郑师兄一般地步,又看到他对着窗户抓来,顿时吓得浑身打个哆嗦,刚想掉头就跑,这时突地听到屋里那杜建海“嘿”的笑了出来,收回手掌冲着对面那人说道:“开什么玩笑,二师兄才刚刚练到那种境界,就你我这样的普通弟子,哪儿有那般条件和机会。”说罢神色跟着黯然下来,端起酒杯猛地喝了杯酒。
对面那人干笑一声板起面孔说道:“师傅常说,咱们修道之人修的就是一个心境,怎的你还是这么在意这些东西,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说罢也端起酒杯喝了一杯,杜建海抓起酒壶给他和自己倒上酒,白了他一眼道:“翟正平你小子装什么大瓣蒜,你就不想这些?你就甘心这辈子老缩在别人屁股后头?别人拿刀砍你,你还伸长脖子让人砍了?”
那叫翟正平的打个哈哈说道:“建海兄莫要生气嘛,你我二人虽然在师傅眼里不受待见,被留在这里守着这破镖局,不过你反过来想想,既然连师傅和大师兄都亲自在这里搜寻一番,想必这里真有什么宝贝也不一定,你我明日好好再寻找一番,说不定就找了那宝贝出来,到时候献给师傅,那…嘿嘿”
杜建海眼睛亮了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事,随即又愤愤道:“哼,就那叫金振英的老家伙那点本事,真要是有什么宝贝在这儿,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了,你别做梦才好。”
金睿在窗外听他二人说到父亲,心里立时急切起来,想立刻得知父亲身在何处然后想办法把父亲救出来,当下更加仔细的用心听他二人说话,生怕漏掉什么关键之处。屋里二人又说会闲话这才听那杜建海说道:“你说大师兄会让咱们在这里待多久?不会是待个一年半载的吧?”
翟正平接口道:“不会吧,师傅和大师兄带着那老家伙去雍州,说去那里参加一个什么聚会,想来个把月就会过来,到时候自然会打发咱俩回去,你也不用焦急,这里也不错,人多热闹,回头咱们弄她几个小娘们儿过来,不是也能做两个快活神仙啊哈哈。”
说着俩人嬉笑起来,接下来就听到俩人尽说起些乱七八糟的话,金睿听到这里,知道再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事情,好在得知父亲还活着,他放下大半心来,生怕继续待下去一个不小心被二人发现,慢慢的顺着墙根倒退回过堂处,依旧绕过影壁墙,摸到墙边悄悄地翻了出去。回头看看熟悉的院落,金睿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茫然。
城里的街道金睿自是十分熟悉,他提心吊胆离开镖局,七拐八拐不多时就来到一处僻静所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从昨晚开始一直到现在,他粒米未进,早已是饿的饥肠辘辘,现在知道了父亲还活在世间,又得知了父亲的下落,心里稍稍安定了些,此时更觉得肚子里空空的好不难受,他不由得泛起愁来,身上分文没有,又怎么解决生存问题?总不能真像那卖馒头老者说的找个事情做挣些工钱过活吧。父亲生死未知,镖局大仇未报,又怎能苟安于世间?金睿坐在地上苦苦捱着,这时城里大部分人都已经熄灯睡觉,一些大户人家门外挂的灯笼稀稀拉拉点缀着整个东阳城,除了一些销金之地还在间或发出一些喧嚣外,整个城里一片寂静,这时一阵飘飘忽忽的唱曲声荡了过来,金睿猛地想起城里戏楼旁有一个城隍庙,那庙里时常有人会上些香火,总会摆放些糕点之类的供品在庙里的供桌上,说不得也只好去跟城隍爷爷分些供品来填饱肚子,随即他就想到这行径跟偷窃又有什么分别?金睿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破烂衣衫,不由得自嘲一笑,自己现在分明就是一个乞丐,此时填饱肚子要紧,哪里还顾及得了这许多,何况乞丐本来不就是能要就要,要不到就偷的么?实在饿的急了,就算是抢也是干得出来的。
金睿快步来到城隍庙,庙里有一个很大的油灯,灯火长明,尽夜不熄,一个老头儿正靠在庙里供桌一角打盹,金睿知道这是城里的一些善男信女自发凑在一起轮流在晚间看护庙里的长明灯。平时没人会打城隍爷的主意,就是一般的乞丐也不会光顾这里,看庙老头儿自是不会想到金睿会来偷吃城隍爷的东西,兀自沉醉在梦乡里。
金睿蹑手蹑脚走到庙里供桌旁,伸手抓起两个馒头塞到怀里,又抓了几块糕点在手上,毕竟是第一次干这营生,他心里七上八下很是不安,担心老头儿突然就会醒来发现自己,赶紧悄悄地倒退着出了庙门。那看庙老头儿半夜一觉醒来,发现少了一些供品,根本没想到是有人偷去,只以为是城隍爷驾临东阳城,慌忙爬在地上扣头不止,只管请求城隍爷保佑这一方平安,到得天明更是宣扬的尽人皆知,更有人把这件事跟金龙镖局闹鬼事件联系起来,说是城隍爷来这里捉鬼来的,与那些恶鬼好一场恶斗,恶鬼自然是被城隍爷收服,只是城隍爷肚中饥饿,看到这里有善男信女献上的供品,于是特来享用一番;众人都知道这老头儿为人憨厚,从来不说谎骗人,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从此这城隍庙越发香火旺盛起来。
金睿哪里知道他偷了城隍爷一些供品充饥,却给城隍爷带来这许多好处,他出了庙门躲在一个人家的屋檐底下,三口两口两个馒头几个糕点就下了肚,吃完东西觉得口渴,又跑到一个水塘边喝了几口凉水,这才又回到这人家的门口,在屋檐下靠着大门坐了下来,开始心里总是翻腾着这一日一夜间经历的事情,后来终于困乏上来,渐渐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金睿被一阵开门声惊醒,原来天色已大亮,这家有人出来采买日用物品,看见一个乞丐睡在门外,这人却也好心,喊住金睿让他等会,那人回去拿了一个凉馒头递给他,带上门离开。金睿在心里道了声谢,把馒头揣进怀里,一边感念这人的好心一边朝着城门处走去。
金睿走到西城门时,城门已大开,依然是几个士卒在门口把守;按理说金龙镖局出了这么大变故,府衙应该遍城张贴悬赏告示,捉拿凶犯才是,但是他到处留意查看,没有看见任何异样,只在城门处多增加了几个守卫士卒。金睿暗自琢磨:想来是官府担心引起恐慌,不敢宣扬此事,也有可能是当地府衙故意把此事压住不上报,以免影响仕途。想到这些金睿心里不免感叹:镖局兴盛之时府衙里的官员都是金家常客,现在镖局出事,没看见一个亲朋故友来为金家出头,府衙更是暗中息事宁人,哪里会真的追查此事了。金睿想明白此节,站在城门外远处回头看看进进出出的人们,又看看城门上斗大的“东阳城”三个字,心里更是觉得孤单凄凉,此刻离开打小长大的地方,也告别了过去十几年的锦衣玉食的日子,却不知何时还会回到故土,他明白,以前的生活从此一去不复返,人生的苦难过早的压在了他身上,他都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
人生想必就是如此吧,往往都是出人意料,又哪里会有让人一切都准备好了才面对的道理,要不然古人怎么会有“世事无常”这样的感慨了,少年不知愁滋味,只因未到落难时!
金睿一路沿大路向西行,他这时一身褴褛,蓬头垢面,也不必在意被人认出,只顾埋头赶路,初时仗着年轻还不觉乏累,过得一日渐渐感到脚步沉重起来,双腿也又酸又痛。这时哪里还顾得颜面问题,但有村落市镇,他都去讨些东西裹腹,期间不知道遭到多少白眼冷遇,也不知被几条野狗追逐扑咬过,被野狼盯着整夜不敢睡觉的时候也经历过几次,还好他自小练功,虽有惊却是无险,总能保得周全,有时候看看无人处,还能躲起来吃顿烤狗肉;他逐渐的适应了独自一人在外求生的生活,有时候遇到一些乞丐,也学些乞讨的窍门,比如挑些年龄偏大的老人去讨要,比如遇到婚丧嫁娶就去蹭些饭食;挨饿的时候渐渐少了许多,身上的衣服虽然越来越脏破,他却穿的习惯起来,也不再觉得恶心反胃,反而觉得这身打扮着实不错,一路行来避免了许多尴尬。
这天金睿在一个村落讨饭吃完上到大路,一匹快马迎面飞奔过来,马上那人身形矮胖,一身锦衣,看到金睿时竟然不加避让,直直的冲了过来,眼看撞到金睿身上,那人嘴里骂骂咧咧,挥起马鞭,劈头盖脸冲金睿甩了过来。金睿本来轻轻一跳就可以躲开,但他见那人丝毫不顾及自己会不会被撞倒,反而喝骂着伸手就打,顿时来了气,一把抓住那人挥来的马鞭顺势一带,那人哪里想到金睿有这样的身手,当即被金睿拉下马来摔在一边,躺在地上只是哼哼唧唧的呻吟不止,那人的马儿没人驾驭,停在一边自去啃食路边冒头的嫩草。
金睿走到那人身边仔细查看一番,确定他没什么大问题,看他模样,想来也是平时惯于欺凌弱小之辈,对这种人自不必客气。金睿伸手在那人怀里摸索一番,取出他的钱囊,这人倒还不穷,随身带着数十辆银子,他不再理会那人,任由他躺在地上,牵过马来,翻身上去催马顺着大路奔去。金睿在马上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正自觉得行路艰难,没想到就有人送匹马来,还带了一些银子,真是给自己解了燃眉之急;接下来几日不用为食物发愁,又有马匹代步,路上自是轻快了许多,只是他浑身脏乱,每每到得饭铺茶肆,不免惹来伙计和路人的惊疑目光,金睿也不在意,只管歇息赶路。这样连着紧走几日,饭食中羊膻气味逐渐多了起来,还间或吃了几次羊汤泡馍,金睿知道,此时已经踏进了雍州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