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金睿现在才知道父亲是要带他去城西十里外的“流云观”,想必是要找那道观里的金光上人。
从他记事起就记得父亲逢年过节总要带他去那道观里捐些银钱及常用之物,说是供奉也不为过。那道观地处偏僻,平时少有人去,也没有什么香火,金睿对此早有疑惑,几次问起父亲原因,父亲都不做回答,只一再嘱咐他对道观里的道人们要执晚辈礼,对金光上人,金振英更是隐隐抱着敬畏之意。
月色朦胧,两匹马来到东阳城西十里的地方,拐进一条小路,不多时远远地看见一点灯光,走到近处金睿才看清楚是一盏灯笼挂在一个不大的道观门口,门上挂了块匾,上面写着“流云观”三个大字。
金振英下了马,把马匹在旁边一颗柏树上栓好,上前在门上重重拍了两下,不多时观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小道士探出头来,认得是金振英父子,嘴里说道:“原来是金师兄啊,是来找师傅的吧,跟我来吧。”说完转身在前面为二人带路。
金睿认得这是金光上人的两个小徒弟之一,唤作一清的,还有一个唤作一和,俩人轮流值守道观,处理观里的杂事。道观只有几亩地大小,坐北朝南一个正殿,两旁几间砖瓦配房,西边是居室,也顺带做客房,东边是厨房和杂物房。金睿父子是这里的常客,径直跟着一清来到正殿前面,整座道观静悄悄的一片昏暗,只有正殿和西边一间居室里有亮光,一清示意二人稍候,他在殿门外低声喊道:“师傅,是金师兄父子来了。”
殿里面一个声音稳稳地说道:“嗯,一清回房歇息,你们进来吧。”
金睿从小到大来这道观无数次,每次听到这声音心里都会觉得别扭,这声音听起来总是让人觉得有些遥不可及。
金振英对着一清抱了抱拳,说了声有劳,推开殿门抬步迈进殿里。金睿紧随在父亲后面进去,殿里的物品摆设还是跟原来一样:中间泥土塑的三清像,前面有一个供桌,桌子上只有一个香炉,香炉里装了一些沙土,上面薄薄的盖了一层香灰,东倒西歪的插着几根没有完全燃尽的半截细香,香支早已熄灭;三清像左侧还有一个塑像,这塑像是个中年人,身穿锦衣,头上一个道髻,用一支玉钗束紧,面目清朗,三缕黝黑长须黏在脸颊及下巴上,身形肥瘦适中,右手一把金色长剑紧贴背部反握在身后,左手食指中指并拢伸出,虚虚的捏个诀放在身前,这塑像面前也有一张桌子,上面香炉里的檀香刚刚燃尽,旁边一支红色蜡烛随着金振英父子开门带进来的微风轻轻摇晃着,整座殿里还有清幽的檀香香味缭绕。
金睿仔细看过这个塑像,他的眉毛和胡须都是真人的眉毛和胡须制作而成,手里的长剑也是真正的精钢打造,剑身外面包裹了一层金箔;金睿早就知道,这道观虽然塑着三清像,但实际上供奉的却是三清像旁边的这个锦衣中年人的塑像。
锦衣长须塑像前面有三个蒲团,一个身材微胖的壮年道人两眼微闭盘坐在左边一个蒲团上面,金睿认得这道人正是金光上人。
金振英躬身对他施了一礼,走上前在桌子上取了三支檀香在蜡烛上点燃,跪在中间的蒲团上对着塑像拜了三拜,起身把香插在香炉里,接着退后几步,躬身低首站在金光上人旁边。
金睿时常随父亲来这道观,早就习惯了父亲这样的恭敬态度,也冲这道人施了一礼然后站在父亲身后。
上人此时才睁开双眼,对着金振英轻声询问道:“金施主深夜到此,想来是有要紧事,这就说吧。”
金振英在怀里取出一个小木盒,双手递给上人说道:“打扰上人清修,心里实在惶恐,这次弟子遇到了难事,特意携信物来,烦请上人伸手助弟子得脱此难,感激不尽,定当厚报。”
上人接过木盒打开,在里面取出一块小小的玉佩,看到这块玉佩,金光上人的眼睛里这才微微透出了一丝光彩。
金睿借着灯光看那玉佩,玉佩四角圆润,透着新亮,正面镶刻着一把小小的金色长剑,看起来跟自家镖局门口匾额上镶刻的那把是一个模样,不过世间长剑大约都是如此样貌,也不知道两把剑会不会就是同一把。
上人用手在玉佩上仔细抚摸一会,郑重的把玉佩揣进怀里,似乎顿时全身轻松下来,连说话的语气也透出轻快:“既然带了信物来,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我自会尽力而为。”
金睿还在想着玉佩的事情,突然看见父亲“扑通”一声跪倒在金光上人面前,顿时心里大吃一惊,从小到大,从来没看到父亲在人前有这样的举动,正在愣神,金振英伸手扯了他一把,示意他也跪下,金睿连忙跟着跪倒,那上人却不搀扶,任由他二人跪着。
金振英让金睿把白天发生的事情仔细说一遍,说道那郑师兄如何出手点倒韩发和赵愣子,接着制住金睿,金光上人皱了皱眉打断金睿道:“你是说他这样抓住的你?”
说着伸出右手虚虚的对着金睿一抓,金睿顿时觉得浑身酸软,就跟被那郑师兄抓住一般没了力气,他又是吃了一惊,心里暗道:“没想到这偏僻道观里一个毫不起眼的道士,也有这样的本事!难怪父亲一直对他恭敬有加。”先前一直以为自己打小练武,身手已经很是了得,没想到在一天当中遇到两个能只用一只手就制住自己的高人,不由得心里又惊又羞,觉得背上一阵发凉,头上也浸出汗水,连忙说道:“不错不错,就是这般,那人抓住弟子,弟子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觉得身上十分沉重,一跤就坐在了地上。”
上人收回右手,沉吟片刻道:嗯,此事原也在意料之中,随后你是怎样把他杀了的?”
金睿心下疑惑,不知他说的‘意料之中’是指什么,答道:“弟子当时情急之下用尽全力抬手刺了那人腹部一剑。”
上人摇了摇头道:“刚才我抓住你,你可能动的了分毫?”
金睿道:“弟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只觉得那人抓住我的劲力突然松了,这才刺中了他。”
上人点了点头沉默片刻,转头对金振英说道:“你做的对,这玉佩也合该此时出现,金睿暂且留在此地,你回去安排一下,还是尽早让上下人等离开镖局躲避,以免多伤人命。”
金睿听那上人说出这样的话,立时惊的脸色发白,难道说自己逞一时英雄,真会给镖局带来这样的大祸?心里越发忐忑不安起来。
金振英心里也焦急起来,他听到金睿几人诉说此事时就感到事情有些棘手,却没想到会如此严重,当即看了金睿一眼,起身施礼就要告辞离开,又听到金光上人道:“稍等,有人来了。”
跟着听到道观门板连声响了起来,有人在急急的拍打观门,一清在院里询问一声打开观门,接着只听他惊呼一声,连声叫嚷道:”师傅师傅,金师兄家里的老金头受伤了。”
老金头常随他父子二人来观里,一清认得他。金光上人站起来伸手拦住正要冲出去的金振英,低声道:“你二人不要出去,一清把他扶到殿里来。”
一清把老金头搀扶进来,金睿见他身上衣服破了好些地方,定是来时在路上奔行匆忙,急切间被树枝藤蔓挂破的,膝盖上也隐隐透出血迹,鞋子丢了一支,光着的脚上还在淌血,他脸色苍白,声色又惊又急,衣服下摆已经撕下来裹在腰里,腰里一道血迹顺着大腿直流到光着的脚背,显然是腰里有一个伤口还在淌血。
侧房里一和被喊叫声惊醒,穿着贴身衣服光着脚跑过来,看到老金头浑身是血被一清搀扶着,立时吓得喊一声又跑回房去。
金振英看到老金头这般光景,连忙上前扶他坐下,老金头一边喘息一边急急地说道:“老爷老爷…镖局大…大祸了,有…有恶鬼…杀…杀人啦。”说着喘了口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金振英刚想开口询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一旁金光上人突然眼神一亮,高声喊道:“哪位道友光临小观,还请显身相见。”
金睿顺着上人的眼光看向敞开的殿门外,哪里有什么人?道观除了老金头的呜咽和殿里几人的喘息声外一片寂静,院里黑黢黢的,殿里的灯光不太明亮,只能照到殿外不远处,星光下隐隐的看见几棵柏树,树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殿里众人屏住呼吸到处张望片刻,院里仍旧没有动静,金光上人又道:“既然道友不愿显身,莫怪失礼了。”说罢抬手捏个诀一挥,一道金光对着殿门外一个黑暗处射去。
金睿眼见金光上人抬手挥出金光,心下大惊想到:这上人称作“金光上人”原来是可以凝聚金光伤人,难道这道士就是人们说的神仙?
这念头刚起,就看见那道金光击中阴影处一处地面,金光击中的地面现出一个浅坑,一个身影提前一晃闪出来跃在一旁,金睿看那人,只见他身上穿着黑色紧身衣,腰里束了一条黑色腰带,脸上戴着黑色面巾遮住大半边脸,只留出两支眼睛,紧紧地盯着金睿看了过来。那人眼神冷厉,金睿被那人盯住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上人看这人显身,不再出手,开口说道:“不知尊驾何人,来我观里所为何事?”
那人冷哼一声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自然是为这金大少爷,我道那金龙镖局里找遍了也看不到人,原来是躲在这里,还好有人带路过来,要不然还真得费一番周折。”说罢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老金头。
金振英暗道:“原来这人是跟着老金头找到这里来的,也是自己一时没有思虑周全,不该把我父子二人的去向告诉他,谁又能想到睿儿竟然得罪了这样的人物!想必我镖局里的人都凶多吉少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暗自叹息一声,一阵恐慌感突地浮上心头,没想到金家几代人打拼出来的基业,今天毁于一旦,若是真如自己所料,那这次的对头也真是太狠辣了些。
果然那人接着就道:“金龙镖局,好一个金龙镖局!加上你父子两个,所有人都要给我师弟偿命,现在就差你们三个了,这就一起纳命来吧!”说完身影一闪就消失在了原地。
殿里几人眼看着那人在原地消失不见,下意识的都往后退,躲在金光上人身后,金光上人轻吒一声道:“果然是‘幻影迷踪’。”
抬手又是一道金光射出,击在众人身前虚空处,那人再显身出来,随即一晃躲开金光,对着金睿父子伸手抓了过去,金振英见那人抓了过来,赶忙一把推开金睿,用全力一跳挡在他前面,金光上人也伸手拽住金睿一把把他拽到自己身旁,紧接着又去拽金振英,同时放开金睿聚起一道金光洒在金振英身上,那人身法迅捷,金振英身上金光刚起,他就一把虚抓在金振英身上,随即往回一扯,把金振英抓到身边,金振英身上金光亮起,只听“呲”的一声,他身上金光立时消散,随即那人闷“哼”一声,抓着金振英身形连晃,闪电般跃出殿外,跃过院墙消失不见。
金睿眼见父亲被抓住,用力扭动身子想要追赶,金光上人轻轻拽住他,任由他挣扎,无论如何也脱不了身。金睿想到因为自己的鲁莽导致镖局被毁,父亲被抓走生死不知,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时间不由得急切攻心,加上今天遭逢此事连着心神激荡,此时全力挣扎早已筋疲力竭,顿时只觉得眼前一黑,大叫一声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