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那郑师兄脸色漠然,显然是早就知道金睿必定会被自己拿住,他走到金睿身旁,抬起右腿踏在他左肩说道:“怎么样乖孙子,从我胯下钻过,然后叫两声爷爷我就饶了你。”
金睿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欺辱,这时受制于这郑师兄,顿时又羞又怒,他双手撑在地上,右手兀自紧紧抓住短剑不放,用力挺直腰背伸直脖子,一张白净脸皮胀的通红,额头青筋暴起,咬着牙断断续续骂道:“你个混…混账王八…羔子…你想…想给我当乖孙子,也…也得看小爷乐……”
郑师兄听他开口又骂起来,俯下身子,伸左手卡住了金睿的脖子,金睿本来还想继续骂人,这时脖子被卡住,却是说什么也发不出声音,紧接着呼吸也困难起来,他没想到这人真会对他下杀手,不禁有些后悔,要是起先真对这人低头说些软话,兴许还能活命,现在就是想求饶也不能开口,这个念头刚升起来他就又想到,死就死了,又有什么怕的,就是死也不能对这贼人求饶低头,说什么也不能做个贪生怕死之辈。想到这里,他极力的控制自己的身子,想要挣脱这人的压制。
金睿感到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掌越来越紧,求生的欲望变得越发强烈,奈何身上没有半点力气,渐渐地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正在这时,金睿忽然感到那人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一松,他大口喘息几口气,视线也跟着清晰起来,耳中听到韩发和赵愣子一个在大声替自己求饶一个在大声咒骂,眼前卡住自己脖子的郑师兄仿佛突然陷入了迷茫之中,一双眼睛正在怔怔的盯着自己,金睿下意识的抓紧手里的短剑,抬手用尽全力对着郑师兄刺了过去。
此时这郑师兄伏低身子伸手卡着金睿的脖子,他的短剑正好对着郑师兄的腹部,跟着只听“呲”的一声轻响,短剑毫无阻碍的刺进他的腹部,只留下一个剑柄,一股热血喷溅出来,溅得金睿满头满脸都是。
短剑刺进郑师兄的身体带来一阵强烈的刺痛,把他从迷离中唤醒,他怔怔的看着刺在自己身体里的短剑,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卡住金睿脖子的手也慢慢的松了下来,他的右脚仍旧踏在金睿肩上,缓缓地转头看向茶棚里除了倒在地上的金睿三人之外的几个人:烧水的老头早已不见,想必是看见有人打斗,早早的就躲了开去;眼神冷冽的青年仍然在低头喝茶,好像对这里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酒窝姑娘和那芸师姐一个面带厌恶看着他,一个眉头轻皱默然不语;张敬尧端着茶碗还在发愣,嘴里还没有来得及咽下去的茶水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金睿也是呆呆的坐在地上,他偶尔也会跟一些东阳城里的泼皮无赖打斗,但是那些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往往三拳两脚就会跪地求饶,然后抱头鼠窜,至于打人致死这样的事情却是从来没有过,现在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要死在他的剑下,虽然是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但心里仍然感到又惊又怕。
那郑师兄起身站起时他仍旧紧紧的抓着短剑剑柄,随着郑师兄直起身来,短剑从他腹部带了出来,顿时鲜血流的更快,顺着衣服直淌到地上,不多时地上就积了一滩血水,他慢慢的坐倒在地上,嘴里喃喃的嘟哝道:“没想到…这里竟然还…还有…”
旁边发愣的张敬尧醒过神来,发一声喊跑过来把他抱在怀里,满脸的惊惧之色,大声喊叫道:“郑师兄,郑师兄!”
郑师兄眼神涣散,有气无力的说道:“告…告诉师傅…替我报…”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一口气没换上来,就此歪倒在张敬尧怀里。
张敬尧此时吓得脸色苍白,紧紧地抱起郑师兄,狠狠的盯着金睿看了一眼,又飞快的在余下几人脸上扫视一圈,转身踉踉跄跄冲出了茶棚,快步跑到金睿的灰云马边,把郑师兄的尸体横搭在马背上,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向着西方奔去,一边催马快跑,一边大声喊道:“金龙镖局,嘿嘿,好一个金龙镖局!”
韩发身上渐渐地有了力气,眼睁睁看着张敬尧骑马离开,爬起来过去扶起金睿,讷讷的说道:“少镖头,咱们本该把那人也拦下,只是咱三人拦不住他,若是逼得紧了,只怕他会狗急跳墙,暴起伤人,这件事不是咱们的错,想咱们镖局行走江湖,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杀个把人也不算什么大事,为今之计还是赶紧赶回镖局,设法查明这两人的身份来历也好做些安排。”
金睿还没在惊惧中回过神来,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韩发扶他在凳子上坐好,又转身对茶棚里的酒窝姑娘和那芸师姐抱了抱拳说道:“二位姑娘,今天的事情说起来也是因你们而起,我家少爷为你们打抱不平失手伤了那人,若是有人追究起来,自有我们镖局计较,只是麻烦二位莫要多事才好,否则莫怪咱们镖局失礼得罪。”说完瞟了旁边白衣青年一眼,显然是隐含警告意味。那青年突然轻笑一下也不答话,起身走到自己马前上马离去。
酒窝姑娘站起身笑了笑说道:“这位公子为我们出头失手伤了人,我们自然承情,你放宽心,我们不会告知官府,再说这种无赖货色,死就死了,也没什么。”说罢拉了拉那芸师姐衣袖,那芸师姐看了金睿一眼,眉头紧皱,没有说话。
韩发心里倒是有些意外,寻常人家女子遇到这种事早就吓得乱了方寸,这两个姑娘的表现却是出乎意料,不过这样倒也省了他许多口舌,还有那白衣青年,笑的也是十分怪异。韩发再看看二人,心里默默思量接下来该如何处置此事,还好此时正值晌午,这里又远离城镇,除了这几个人外再没有过路行人。
韩发不再理会二人,喊赵愣子过来低声嘱咐道:“你去找找看那开茶棚的老头去了哪里,给他打发些银两,莫要让他多事,咱们这就回到镖局去,等总镖头回来再作计较。”
赵愣子应了一声四下里仔细寻找,那老头想是害怕,早就不知道躲到了哪里,找遍周围也没有找到,三人料定那老头定是个胆小怕事的乡下农人,不担心他会多事,再说金龙镖局在冀州各处上下都吃得开,也不怕惊动官府,里外不过多花些银钱了事。韩发跟赵愣子把茶棚里的血迹收拾干净,催促金睿返回镖局;金睿慢慢回过神来,心里兀自惊跳不已。
三人合乘两匹马往回走,一路上韩发不住的说些话安慰金睿,赵愣子更是在边上不住的咒骂那二人妖法害人,又夸赞少镖头今天的事情干得实在漂亮,金睿心里渐渐地安定下来。三人两匹马行的比来时慢了许多,回到镖局时日头将近落下,金睿让人烧了开水,躺在木盆里,边泡澡边寻思今天的事情,不知不觉间天色暗了下来,家里佣人几次来催他用饭,他心里堵闷,没有心思吃东西,起身胡乱擦了几把脸,穿好衣服出门去散心,正好撞见几个平时一起玩耍的同龄人,金睿家境富裕,在银钱方面向来不会抠唆,这些人都喜欢跟他一起相聚;年轻人聚在一起,不免相约到酒楼喝上几杯,几杯酒下肚,金睿心里的憋闷扫去一些,几个人闹腾到晚饭过去,漫天繁星都亮了起来,酒足饭饱后有人提议去戏楼听戏,金睿这时没什么兴致,跟大伙告别借了酒楼里的一个灯笼提着,摇摇摆摆往家里去。
回到镖局时,老金头正坐在门房里打盹,听到金睿脚步声赶忙招呼了一声,跑出来接过他手里的灯笼想要搀扶他,金睿甩了甩衣袖示意他不用多事,丢下他径直跨进二进院里,老金头在后面喊了一嗓子:“少爷,总镖头回来了,刚用过晚饭在书房歇息。”
金睿穿过二堂,向着三进院里父亲的书房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有人说话,认得是韩发的声音,只是声音压得很低,听不到具体说些什么,接着又听到赵愣子的粗嗓门嚷了几句,也是听不真切,想来定是在说白天发生的事情。
金睿刚要伸手敲门,门里金振英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是睿儿回来了吧,进来吧。”
金睿推门进去,看见父亲坐在书桌旁边,韩发和赵愣子坐在对面椅子里,金振英示意金睿坐在旁边,面带微笑开口说道:“今天的事情两位镖头跟我说了,你路见不平行侠仗义,生死关头没有丢了咱们镖局的脸,当个爷们儿就得有血性,这才不枉做一回热血男儿,至于杀人么,又有哪个好汉手里没有染过血的,不欺凌弱小,不屈服于强权,这才是江湖侠义道本色。”
金睿听到父亲这些话,顿时觉得又是羞愧又是庆幸,羞愧的是自己当时被那人制住,心里也想到过贪生求饶,庆幸的是还好那时不能开口说话,要不然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顺从那人的意思。此时他听到父亲这几句话,顿时心里热血翻滚,堆积的郁闷霎时消散一空,刚才喝酒有些晕乎的头脑也清醒起来,只觉得父亲平时严厉的面庞亲切了许多,高大的身形越发显得威武。金睿眼睛不由自主的潮湿了起来,心里所有的惊惧和不安消失的无影无踪,觉得只要有父亲在,天塌下来都不会感到害怕。
韩发等金振英说完这几句话后插口说道:“官府方面我已经打过招呼,料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到现在也没听说有人报案,府衙里也许诺有任何消息都会知会咱们,另外我也安排了人手出去打探消息,目前还没有探听到那俩人的身份来历,只是……”说道这里顿了顿又接着说道:“看那俩人的身手,多半不是寻常江湖人,依我看来,那俩人分明会使妖法。”说完看了赵愣子一眼,赵愣子接口“嗯”了一声,表示他也有这样的想法。
金振英“哦”了一声皱眉摸了摸短须说道:“你们把详细情形说来听听。”韩发把当时三个人如何打斗的经过详细讲诉一番,金睿和赵愣子又补充了几句,韩发知道金振英江湖经验老道,江湖上有名的功法和人物大致都有所了解,更是着重把那俩人的身法和出手仔细的描述一番。金振英站起身来,背着双手在地上来回踱了几步,嘴里喃喃的道:“身法飘忽,倒是像武当山的“云步”,这步法练到极致,倒也能快如闪电,短时间看不清身形也是有的,至于那郑师兄所使的指法,有些像江湖盛传的隔空打穴功夫,他最后抓住睿儿的手法,像是江湖内家高手修炼的“擒龙手”,这门功夫练到高深处,的确能凭空把人制住,只是那人年纪轻轻就能把这两门功夫练到这等境界,说来真是让人难以置信,要是他们真的能把功夫练到如此厉害的地步,杀你们三人简直易如反掌,又怎么会被睿儿杀了,这事透着些古怪,说到法术么…”说道这里他沉吟片刻又接着道:“江湖上也有传言说有人会用法术伤人,大多都是偏于画符念咒,驱鬼除邪之流,大家往往当做故事来听,早些年我也曾经遇到过几个所谓的有道法师,各个都说自己法力无边,依我看来真要临阵对敌,却难跟咱们这些刀尖上打滚的江湖汉子相比;不过话说回来,世间奇人异士多不胜数,倒也难说的紧。”
金振英重新回到书桌后坐下,伸手轻击了下书桌道:“咱们镖局从我祖辈算起行走江湖百十来年,多少风浪里打滚过来,还从来没有怕过谁,今日的事情先不要跟人提起,知会众位兄弟夜间加强戒备,以防不测,睿儿留下,韩镖师和赵镖师回去休息吧。”韩发和赵愣子相互看了一眼,各自皱眉应了声走出房间。
等二人走到远离书房,再也听不到脚步声,金振英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开口问道:“今天你没有受伤吧?”
金睿见父亲面色阴沉下来,心里突地变得紧张起来,知道父亲肯定有话要说,他回了句没事,接着听金振英说道:“睿儿,大丈夫立于世间,心怀侠义固然不错,但是切记不能如山野莽夫一般事事用强,总要做到知己知彼,方能进退自如,想我镖局自先祖创立,历经几代才有今天的光景,哪里是只靠蛮力造就的!咱们金家只有你一个后人,平时为父忙于镖局事务,对你顾及的少了一些,我原也不想让你过早经历江湖风雨,所以平时让你历练的少了一些,你少年心性需要懂得收敛。这世间藏龙卧虎,难保没有利害的人物会让咱们遇到,一些不出世的高人更是不能招惹,咱们镖局虽然人多,但要是有真正的高人跟咱们过不去,恐怕结局实在难以预料,嗯.....这样吧,为了防止万一,你赶快回房稍作打点,待会过来随我去拜访一个人,如果今日之事真如为父所料,恐怕也只有此人能保得咱们父子躲过此劫了。”
金振英说完这话转身在书架暗格里拿出一个盒子,伸手揣在怀里,见金睿往房外走去,又叮嘱一句:“不要跟其他人说起我刚才的话。”
金睿听父亲语气沉重,刚刚放下的心不禁又激荡起来,想要张嘴说些什么,见父亲挥了挥手又强自忍住,他出了书房快步回到自己房里,简单收拾了些银钱等常用之物,赶紧又来找父亲。
这时金振英已经在书房门外,见金睿过来也不多话,当先快步向后门走去。金睿随父亲出了后门,看见老金头早已牵了两匹马在门外等候,想来是金睿回房收拾东西的时候父亲吩咐他备下的。金振英选了匹马翻身上去,对老金头低声叮嘱道:“不要跟别人说起我二人的去向,有紧急事情你就到西城门外十里处的“流云观”找我。“说罢两腿用力一夹马腹,招呼金睿朝着西城门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