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绿芜越想越觉得像。不止是依稀相似的容貌,神似罗钰的眼神,还有性格。听说本朝开国太宗公事为重,私情为轻,并不把儿女情长放在眼里。当年他和艳名远播的顾明珠顾大家两情相悦,可是当时炙手可热的前朝八皇子也看上了顾大家,太宗为了蛰伏保存实力,二话不说就献上了顾大家。以后这种事情还发生了好几起。佩服太宗的人便称赞太宗果断决绝,舍小为大,懂得顾全大局,是个明君。可对于情长的女子来说,这太宗的行径就叫她们褒贬不一,爱恨交加了——爱他的才能魄力,恨他的翻脸薄情。
比起抛却私情毫无鸭梨的太宗,花绿芜所认识的几个正统皇室人物性格却是大相径庭,反差之大简直不像是一个祖宗生的。
——平时当然不会有人注意这点,可现在这区别却是如此鲜明。
譬如罗钰他爹,为了一个罗贵妃,先是弄出那么大规模惨无人道的冤案,然后他自己也在极度纠结痛苦的折磨中度过一辈子。
宁王那个疯子更不用说了,只为了一口郁结不平的怨气,竟不惜抛弃自己的性命炸了整座祥云宫!
包括罗钰,在有能力逃生的今日,毅然放弃生命陪自己等死!
在对待感情方面,他们父子三人极像。纯粹,浓烈,偏激。甚至能为了感情不惜放弃自己的性命!
太宗要是知道有这样子“不肖”的后代,估计得哭了。
而这种延续在骨缝血液里的固执偏激,跟眼前一手打造了诡异美丽的地宫,写了成千上万张信笺,用前所未见的冰晶棺材保存爱人的尸体,甚至用那么残酷方法“殉葬”的薛之道何其相似
他本是当时最负盛名的大剑客,乱世之中多少心怀抱负的豪杰愿意倒履相迎,倾囊结交。他年轻,俊美,强大,有着无与伦比的名气与富可敌国的财富,他本来可以像一个君主一样轻松自在,光彩照人,随心所欲,被人推崇。他轻易就能过上叫绝大多数世人艳羡不已的人生。
可他放弃这些,就像富人丢弃一枚肮脏的铜钱一样轻易。
比起拥有数不尽的繁华快乐,他宁肯龟缩在暗无天日的地宫,挥霍最年轻最美好的年华来陪伴一具棺材。比起成为所有君主求之不得的座上宾,拥有令人心醉神迷的强大权势,他宁愿用那杀人于无形的双手,一日日一年年雕刻出这琳琅满目的玩具。
他这一生,让一万个人来评价,至少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会觉得太可惜。
可他从不是为了别人而活。
花绿芜忽然又想起一件事。罗钰惊人的武学天赋,宛如薛之道重生,虽不及亦不远矣。太宗那一辈包括之前的好几辈可是有名的政治霸主武学软蛋!
“如果现存的皇室正统血脉是薛之道跟这位姑娘的后代,那可就有意思了。”罗钰说:“从太宗以下的在位者全部成了皇室偏支,相反,没有继承皇位的太宗子嗣后代却更为正统。”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那么畅快,以至于后退几步,坐到了床上。
“真好笑,真他妈太好笑了!薛之道啊薛之道,现在我才佩服你,你真是……你真是厉害!你不动声色,就把天下人都玩弄在鼓掌之中!”罗钰笑得肩膀抽搐,花绿芜担忧地看着他。
罗钰忍着笑抬起头,认真地问花绿芜:“你说他们这么多年,拼死拼活诡计百出不惜害人害己都是为了什么?”
“罗钰……”
“我娘遭陷害,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太受宠,所以人家担心我长大了会惦记这个位子。你说要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位子根本不属于我们家,是不是反而会消停许多?”
“罗钰,谁能想到这样呢?”花绿芜抱着孩子,慢慢走到他跟前,靠着他坐下:“都是造化弄人。唉,坏老天,臭老天!人间受了多少苦,它看得还挺开心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