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死的很平静。枯瘦如柴的身体裹着黄缎睡衣,紧紧闭着眼睛,凹陷下去的脸颊却带着温和的笑容。
“皇上……”被秦嬷嬷用力搀扶住的皇太后,探着头,颤抖着声音小声叫唤。
罗钰和花绿芜沉默地站在一边。
花绿芜捏紧了罗钰的手,罗钰的手没有发抖,却十分冰凉。
皇太后一脸不愿相信的痛苦,还掺杂着一点儿微弱的期冀:“皇上……”
自然没有人回应她。屋子里很多很多人,挤挤挨挨的,有主子,奴才,站着的,跪着的,可却安静地犹如旷野一般。
秦嬷嬷伺候老太后多年,已经微红了眼眶,却不敢言语。皇太后瞪大眼睛,忽然转过头问她,声音跟做梦似的飘飘渺渺:“哎,你说,皇上是不是睡得太熟了?昨儿不是去打猎了吗?吹了风,累着了吧……”
秦嬷嬷嘴唇颤抖,紧紧搀扶着太后,却忽然低下头避开她的注视。
“哀家叫他,他……他那么孝顺,怎么就不答应呢?”
“皇上薨逝了。”罗钰忽然冷冷地说。
“太子!!”
看着皇太后失去雍容,颤巍巍的笨拙身子,满眼忧虑的花绿芜忙悄悄拉了罗钰一下。罗钰却忽然更大声说:“皇上死了!”
“你跪下!!”太后失去了往日的慈爱,用手指着太子的鼻子,气得面色发白。
罗钰抿紧了唇线,深深看着太后狰狞的眼睛。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太后明鉴,皇上,死了!”
原本安静的寝殿更加雅雀无声,无数人死命低着头,遏止不住冒出冷汗!
一脚差点儿踏空,秦嬷嬷费了死劲才扶住太后。一腔痛苦终于爆发出来,皇太后怒发冲冠,心死如灰,忽然一把推开秦嬷嬷,扑向床头,泪流满面:“皇上啊!我的儿!你怎忍心这么早就走了啊……”
“你这个狠心的儿子,叫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怎么对得起我!你怎么对得起啊!!”
皇太后哭天抢地,这次是真伤心到了极点,心痛难忍之余,竟不顾年迈体弱,用肉拳捶床,捶地。一下一下,像是用巨锤砸到了每个人的心里!
秦嬷嬷也哭得老泪纵横,连忙把太后砸青紫的手用力抱进怀里。
罗钰挺立地如雕塑,一双冷然的眼眸,明明看到了这一切,却又像没有看到。
“太后过于哀戚,你们还不赶紧把太后护送回延禧宫”不得已,一片混乱中,太子妃只好挺身而出,一连指了好几个奴才去搀扶伤心过度的太后,“宣太医!!这一个月给皇上会诊过的御医全留下,随时准备太子问话!其余御医,去延禧宫照顾太后!太后万一有个好歹,什么后果,不用我说,你们自己也清楚!!还不快去!!”
送走了太后,赶走了寝殿伺候的奴才,花绿芜才喘一口气。她蓦然又看到安然闭目的皇上,一时心里发堵。
——还用问什么御医?皇上,明显就是为了给罗钰铺好路,活活累死的啊!他虽然做过很多不可原谅的错事,但最后的时光,他的确尽力而为……
从早晨到现在都过于沉默的罗钰忽然走了过去!他的腿极长,往日雷厉风行来去如风,这次却走得很慢。不知过了多久,才踱步到皇上的龙床前。
他低头,看着皇上。颀长的背影是那么孤独。
花绿芜走到他身边,不无后悔道:“早知道他油尽灯枯,我们是否该对他好一点?”
她只是有感而发,并没期待罗钰能回答。
可半天后,却忽然听到上面传来罗钰冷冷的声音:“他是个不负责任的君主。也是个不负责任的丈夫。更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我真希望这辈子,我娘从来都没有遇到他!!”
花绿芜心中一紧,倏地抬头望向罗钰的眼睛。罗钰却已经扭过头去,并不叫她看见。
罗钰没有任何变化,除了比往日更加沉默。
先皇葬礼,举国同哀。新皇登基,整顿朝政。甚至在两者之间,还发生了一起规模不小的叛乱。连原本答应和议的东川也蠢蠢欲动。
新皇罗钰强势霸气,出手如风,三天平叛,然后亲手写就一封密信,令人送交到东川边境主帅靖安亲王的手中。其信虽然直白简短,但是用词之严峻激烈,其中蕴含的玉石俱焚,决不妥协之意都是各国君主的密信诏书中极为罕见的。
密信中有原话两三句如下:
“……倘若你想做忠臣,朕帮你做忠臣!此灭国之恨既由你而起,朕不会追究你东川皇帝兄长,但朕必将举全国之力,不惜玉石俱焚,哪怕以我全国将士身家性命作陪,也必定要留你、及你麾下将士之人头于白竺国境!!朕只要一息尚存,你的妻儿,全部要追随你而去,朕绝不叫你孤身上路!而你拼死打下的江山,就全留给你的后来人享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