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借机起兵的靖安亲王看到这封要叫他断子绝孙的密信,倒抽一口凉气,立即罢兵。
——年纪大一点儿的东川人都知道,当年东川皇帝是喜欢靖安亲王多于喜欢现任皇帝的,倘若不是人生无常,现在坐上皇位的应该是靖安亲王。因此,兄弟两人的感情好才奇怪。
靖安亲王之所以要侵略白竺,就是想为自己辖下的边境捞好处。罗钰的厉害他见识过——他也真没想到,这人忽然间做了皇帝,竟还没有一两丝放松的喜气,竟比亡命徒还亡命徒。倘若叫他打头阵拼地一无所有,却让他皇兄坐享其成,他脑子被驴踢了才愿意。
这是外面的波澜诡谲,罗钰在沉默中一一压制住了。
皇宫里也发生了些惊人的变化,却无法触动他的心弦。皇上的死,好像将罗钰罩在透明的罩子里,花绿芜能摸着他的手,却摸不到他的心。
先说这件事吧,原先的皇太后,现在的太皇太后痛哭了几日几夜,忽然想起了罪魁祸首蔡氏,那时蔡氏瞎了一只眼睛,她的心也早死了,十多日能不说一句话,看状态和死人无异,要说区别,也就是比死人还多一口气。
太皇太后悲痛于儿子的死,令人在床上抓住了她,上前就亲自捶打了她好几下,把这个半死不活的前皇后捶地呕出血来。
“毒妇!就是你害死了哀家的儿子!!”
蔡氏被按得死死的,不能擦去唇边的血,“怎么,皇上死了”
“贱人!可总算如了你的意!”太皇太后气得发抖,“你这个毒妇,你以为哀家会放过你吗”
“……哈哈哈!!”先皇后竟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死得好!死得好!死得好!!”
“你你你!!你这个贱人!!”太皇太后恨不得把这个前儿媳千刀万剐!奴才们听令,上前抓住前皇后掌嘴。疼痛和羞辱竟不能使她停止笑声,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泪流满面,忽然尖声道:
“不是我害了他,是罗绮蓉害了他啊!!”
——尖利如夜枭的声音忽然划破整个延禧宫的肃穆安静!
“老天爷!!你为什么这么作弄我!为什么叫我遇见他!!你这个……冤家!!”
她忽然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一下子挣脱抓着她的四五个奴才,一头碰死在床柱上!!
鲜血横流,顺着黄铜柱蜿蜒淌到床褥上。一些渗透在被子里,染出黑红之色,一些滴落在地上,形成小小的血泊。这许多鲜血,却洗不清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恩怨。
太皇太后听到“罗绮蓉”这三个字就呆住了,忽然声音凄厉:“作孽啊!!”
一翻眼昏了过去,竟中了风,无论御医的医术高明与否,都再也无力回天。
这一切的一切,新皇罗钰听了就跟没听到一样。别人看他过于冷酷,花绿芜却觉得,罗钰似乎关上了心门,他人在宫里,却不知把自己的心放逐到怎样的荒漠。
安贵妃升为皇太妃,但暴毙的前皇后,与中风的太皇太后这两件大事摆在面前,却叫她恨不得去上吊。
升为皇后的花绿芜替她做主,悄悄找个无人的坟地安葬了前皇后,叫安皇太妃去伺候中风的太皇太后。
等她把这件事给罗钰说的时候,罗钰沉默了半晌。
“就这么办吧。这鬼地方……早就家破人亡。”
花绿芜忽然拉住他的手,摩挲了半天,道:“你的手还是这么凉。”
“放心,我死不了。”他似乎想抽出手来,却一下子没拽出来。又忍耐住了。
花绿芜虽然紧紧握着他的手,却似乎摸不到他的心。他的心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或漂流在河面上的小纸船,早不知道漂流在远方的何处。
“其实,除了这件事,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罗钰看着她。往昔清冷温柔的目光,现在却带着一丝忍耐,与空茫。
“是个秘密噢!”
花绿芜微微笑着,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我怀孕了!”
四个字,轻的像柔软的春风。
罗钰开始没反应过来。
花绿芜又对着他的耳朵,小小声说:“我怀孕了!”
——春风化冰。一滴眼泪,忽然滴落在她洁白娇小的手背上。
罗钰怔怔地看着她,那木然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
——不,不是纯然的欢喜,而是一种喷薄欲出,再也无法压抑的,最为深切的痛楚与悲伤!
——这种巨大的悲恸,甚至连“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的痛苦也远远不如。也只有得到人生最期盼的喜讯后,才能够产生足够的力量面对。
他忽然紧紧抱住她,用力之大,几乎要将她揉进血肉里!
滚烫的眼泪,一滴滴落到花绿芜柔弱的肩膀上。
花绿芜抱紧了罗钰,红着眼眶,悄悄叫伺候的宫人都退出去。
无声的落泪不知何时忽然变成嚎啕大哭!
花绿芜也跟着流泪,紧紧抓着罗钰的肩膀!
——“笨蛋……你,你总算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