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缝合完毕喂云谨若吃下一碗白粥以后,沐流光便开始沉默不语。云谨若也假装什么都不懂,跟着沉默。
沉思良久,沐流光还是忍不住,抬眉问打着瞌睡的云谨若道:“可是累了?还想带你去见一个人的。”
云谨若眼睛睁开,精明湛亮,哪里有半分睡意?在心底微微笑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却是懵懵懂懂的。“好,若是要去,便去罢。”
穿过层层幔帐,在一只质地相当古怪的花盆里,养着一株植物。形似孩童,花如脑状。起床下地,云谨若在看到之时,猛然愣住。阵阵芳香如同浪涌一般,带着陌生而熟悉的感觉将她包围。云谨若只觉的在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这是忆曼萝花,来自极寒之地的幽冥鬼涧。传说它的香味能唤起人性本能的记忆。这一朵,是一位高人在机缘巧合下赠与我的。有了它,我便能想起心爱之人的容颜。”望着云谨若痴迷打量的目光,沐流光好心地解释道。
云谨若回头,不小心撞进了沐流光的眼神里。里面是无尽的迷茫,独独没有欣喜。不知怎的,心底泛起了深切的疼痛来。
沐流光转头之际。正好看到云谨若眼里的水雾,别过眼,淡然出声:“走吧。”
云谨若知道他是误会了什么,也不解释,默默地跟在沐流光的身后。
步出寝殿,行至一出戒备相当森严之地,望着沐流光脸上的凝重,云谨若暗暗心惊不已。进去以后,毫无意外地看到了小皇帝,只是没有想到的是,会是如此。
数日前才见过的小皇帝,此时形容枯燥,一层蜡黄的皮包裹着骨头,活脱脱地一具干尸。躺在那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云谨若行上前,看着他浑浊的目光,微微俯下了身:“皇上万福金安。”
小皇帝的嘴唇颤抖几下,终是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
“如今皇上毒发,这些俗礼你也不必才在意了。”沐流光走上前,神色极为复杂地自袖中掏出一方金帛递给云谨若。
质地十分的眼熟,即使不看,也知道那是什么。低下头,哑着嗓子问道:“怎么在你手里?”
沐流光嗤笑一声,“其实你早便猜到了不是么?何必装傻。”
深吸一口气离了床榻,云谨若伸手拿过桌上的琉璃酒盏把玩着,眼神幽暗地说道:“帝师想如何,不妨直说。”
“好。”沐流光轻声应道,尾随而至。“云国的皇位,如何?”
“嗯?”云谨若扬眉回头。
看着这个与北冥司越一般无二的动作,沐流光的心莫名痛了一下,但还是很快撇开。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你只需要,出面证明它的来处。与其去强求北冥司越早就被瓜分的爱,不如真真切切地拥有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你说呢?”
被瓜分的爱?失落爬上心头,云谨若黯然失神地低头。片刻之后才又问道:“可是如今皇上病情如此凶险,你拿什么来保证?”
沐流光不答话,转身坐下,目光却是没有放松对云谨若的打量。“你之前,不是对北冥司越至死不渝么?怎么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
裂开嘴角,扯出一抹讽刺而嘲弄的笑意,云谨若的目光晦涩之极。“至死不渝?呵呵,我之前也以为,两个人在一起,只要真心就好。现在才明白,所谓的真心,不过只是自欺欺人的想法罢了,为了自己的付出找的借口而已。其实,信任才是最重要的吧?你只稍微的试探,便叫我看出了自己在他的心中是什么位置……更何况,还有一句话你是正确的,我们,不止是两个人。相比之下,能君临天下也是好的。即使得不到心中所爱,还能为自己找到一点补偿。”收起眼尾的黯然失色,云谨若抬起头,“怎么?你不信我?既如此,那还带我来此做什么?”说完便作势要走。
沐流光也不拦着,等云谨若一脚跨过门槛了,才出声说道:“说实话,其实我真的不信你。只要遗旨在我手里,其他的都不重要。你的证明本来是可有可无的,只不过是别人刻意要求的而已。”
“什么?”云谨若惊然回头,“是谁?”
金黄色的幔帐后面转出一个人来,云谨若顿时明白了。人却像受到什么惊吓一般地变了脸色,“你们,是想谋朝篡位?”
“不是。”沐流光沉声起身,对着来人行了一礼说道:“是光明正大。皇上已经留下了遗诏,会禅位与晨王爷。”
北冥司晨看了眼云谨若的脸,扯出意味不明的笑来:“怎么?很意外?”
“也不是。”云谨若摇摇头,“以皇上的身体,禅位也是迟早的事情,只是……”
“只是你没想到是本王?”北冥司晨接过话茬。
“是。”云谨若老老实实地点头。
北冥司晨负手而立,淡淡地笑了。“你的心里只有北冥司越,大概忘了,本王也是姓北冥的。你放心,若是本王登基,定不会为难与你。不过,你要代本王好好照顾她。”
“她?谁?景儿还是她姐姐?”云谨若故作诧异。
“云谨若,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说出来,就不好了。”北冥司晨沉下了脸。
“所以,这才是你要我出面指证的原因?”
“是。”北冥司晨的脸色已经极为阴暗,“他害了她,本王也便要他尝尝,被自己重视的女人背叛的下场。”
“王爷倒是记仇。”云谨若微微一笑,“那是不是说明,我们的交易成功了?王爷登基,我变为云国女王。而且,云国十年内不上贡。”
“你倒是贪心。”北冥司晨冷笑着说道,“不过,有所图的人才可信。”
云谨若低头拜了下去,“皇上万岁万万岁。”
“早了。”北冥司晨应道,却并无不悦。都是皇家子弟,骨子里的贵气也是浑然天成的。但是云谨若看着威严的北冥司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苦思良久,终于明白,他少的,是北冥司越身上的王者之气。
沐流光冷眼看着做戏的两个人,心中始终觉得不安。攥紧了手中的金帛,暗自摇头。如今大事将成,反而放不开手脚了。望向床榻上的小皇帝,愣怔过后扑了过去,以手小心地试过其脉搏以后跪了下去。沉声说道:“皇上……驾崩了。”
皇帝新逝,举国上下戴孝哀悼三日。原本打着勤王旗号前来的各地诸侯藩王们,却只赶上了他的葬礼。听说沐流光在朝堂上当中宣布小皇帝遗诏要北冥司晨接位时,场面相当精彩,有人甚至打了起来。而沐流光当朝诛杀大臣的事迹也成为了市井间人们在背后偷偷讨论的话题。宫里的空气一下紧张起来,人人自危。即使身在沐流光寝宫里的云谨若也感觉到了那丝沉闷。
自那日送自己回来以后,沐流光便再也没有露过面,作为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他肯定是忙的焦头烂额。然而奇怪的是,身在权力中心的北冥司越和步云烟却是没有任何的动静。守灵三日里,灵堂只有北冥司晨和沐流光领着一群居心叵测的大臣们。当朝摄政王没有出现,当朝太后也没有出现。摸不着头脑的群臣都保持沉默,暗中揣测,却没有人打头出来质问的。气氛,一时古怪之极。
人人冷眼旁观,沐流光带着北冥司晨的手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掉了皇宫禁卫军,甚至偷偷派人监视了步云烟和北冥司越。
听说,步云烟闭门不出地在佛堂礼佛。听说,北冥司越夜夜笙歌,筹光交错间宠幸姬妾无数。听说,有大臣前去质问却被剁成了肉泥,听说……
流言蜚语四起,北冥司晨忙的应接不暇,根本没有设想中的如鱼得水。更重要的是,根本就摸不清北冥司越的打算。
小皇帝尸骨未寒,可是真正为他伤心的人又有几个?在最关键的时刻,连他的生母都选择了抛弃。若有来世,一定要投个平常人家,这样的年纪,应该正是享受大好年华的时候。窝在假山群石间烧完最后一张纸钱,云谨若只冷眼看着火光熄灭,心底却是想着那一干人演的滑稽剧。蓦然回头,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山石的最高处,对她绽开纯净之极的笑容来。
靳墨诏。云谨若愣住,待细看时,哪里有什么人影?只是一只受到惊吓的白鸟扑腾着翅膀腾空而去。抬起头,阳光刺目之极,以手遮眼,眼水蜿蜒而下,顷刻间,泪流满面。
一方洁白的锦帕悠悠飘落,附于云谨若的脸上。几株青竹青翠逼真,熟悉的龙涎香是独属北冥司越的味道。扯开嘴角,终于绽出一个风淡云轻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