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惠帝特赐御酒,在宫中摆了桌送行宴,到了时辰,除金显贵外,算上袁振十一人都已到齐。
以前这十一人各住一方,之前在大殿上见过照面,今晚方是第一次正式会面。
众人多是武林怪杰,相互看了看,均觉落落难合。唐灵和林凡自是相熟的,此时相见,也无需太多话语。
袁振见他们彼此之间,互相敌视,场面显得甚是尴尬,举杯道:“难得各位齐聚一堂,袁某敬诸位一杯。”众人一同饮了,接下来逐个敬酒。
杨路是方绍武师叔,白天在大殿中见他折了颜面,起身道:“我单独敬唐兄弟一杯。”
唐灵早见他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提杯道:“请。”
杨路走了过去,将酒杯和唐灵对在一起,两杯相贴,唐灵便觉一股极大的暗劲推来,意图震伤他的经脉。
唐灵在此处不欲结敌,脸上笑容不减,巧运内功,将他的暗劲都化解了。
杨路见试不出唐灵的深浅,心中诧异非常,鼓起内力,又是一推。唐灵心道:此人好不识趣。运起“寒冰凝气诀”于酒杯。
杨路但觉手中酒杯越来越凉,连杯沿上都上了一层严霜,心头大惊,忙运气相抵,却不起丝毫作用,只见酒浆凝结,手指冒出森森寒气,一张脸霎时间憋得通红。
唐灵微笑道:“请。”酒杯挪开,寒气立减。
杨路内力到处,严霜自消,脸上一愣,随即哈哈一笑,伸出大拇指赞道:“好功夫!”
唐灵见他狂放洒脱,不知不觉中,对他生出一丝好感。
一行人第二日便即启程,共约五百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一路向北而行。
金显贵是御赐钦差,沿途驿站无不尽心安排,行了能有十多日,看前方就是燕京,此时天色已晚,众人在驿馆休息。
时至中夜,唐灵运功方毕,睁开双眼,见床前如水银铺地,一片月光。穿好衣服,推开窗户,虫鸣声传入耳中,深夜寂寂,侵体微凉。
唐灵举头望天,见夜空中一片乌云飘过,遮住圆月一角,轻叹一声,想起唐昔月来,想到如今相隔千里之遥,不知她现在如何。
正要合上窗户,忽然望见斗牛之墟,隐隐有龙文五采,知是王气,心中惊疑,在桌上排上一挂,正是九九之数,隐含“龙盘浅水,凤舞丹墀”之象,心想:那朱棣是何种人物,明日便知了,此人既能组建鬼域,可见雄心不小。
第二日清晨,众人换身整洁衣服继续上路,今日便能到达顺天府,故而金显贵和袁振二人都着好官服。
行了能有两三里,早有一队人马备好软轿在城门十里外迎接。领头那人在山坡上瞧见众人身影,大手一挥,身后钟磐埙箫声悠然响起,带着一干随从快步上前,吹吹打打地来迎众人进城。
到得城门前,遥见一身着紫色袍服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在雕车大辇之下,男子见了朝廷御史到来,急欲起身,慌张的险些摔倒,被两边内侍扶住了。
男子摒退左右,小跑着向前走来,面露喜色,口中嘟囔道:“你们可算是来了!”
唐灵见朱棣生得尧眉舜目,禹背汤肩,果真有天子之相!
金显贵见朱棣如此狼狈模样,心中一愣,人家毕竟是藩王,从马上跃下,恭敬上前行顿首之礼,拜道:“下官金显贵,拜见燕王殿下。”
朱棣见了,也是纳头便拜,口中也跟着道:“下官朱棣,也来拜见御史大人。”
金显贵顿时十分惶恐,连忙叩首道:“可不敢当。”
朱棣也跟着笑道:“可不敢当。”
金显贵这下彻底糊涂了,见他疯疯癫癫的,忙将他扶起,擦了擦额头汗水道:“燕王爷可折煞小人了。”
朱棣又要去学,身后走出一文官打扮的男子,上前小声道:“王爷,都准备好了。”声音虽小,众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金显贵一听“准备好了”四字,心头热血直冲脑门,脑袋嗡嗡地响起来,心更是跳动得像是要裂成两半儿,不由向身后袁振看去,后退一步与他站在一起,话也说不出来:“袁,袁袁,袁大人,这……这这。”
还未说完,朱棣上前一把扯过他手,笑嘻嘻地道:“御史大人,你们车马劳顿,先去‘景和殿’休息一下,等本王晚上给你们准备大礼。”袁振眼色一动,唐灵等十人紧紧跟了上去。
到了“景和殿”,袁振怕金显贵有失,便让所带一百名锦衣卫守在外围,唐灵等十位高手都各带兵刃,整日留在他房间里。
袁振在朝日久,深知惠帝为图朱棣,上月已令张昺为北平布政使,谢贵、张信掌北平都指挥使司,以谢贵控制北平,另以都督宋忠、徐凯、耿瓛屯兵开平、临清、山海关一带,近期正准备调检燕府护卫军士,加强防燕措施。
可见了朱棣白日的奇怪举动未免太过夸张,难道是揣测出圣意以示妥协还是故作疯癫准备反戈一击?
金显贵见袁振身不离刀,面色绷紧,被他搞得十分紧张,颤声问道:“袁……袁大人,依你看,燕王会不会杀我们起兵造反?”
袁振摇头道:“不知道。”
唐灵坐在他身旁,笑道:“金大人你怕什么?你们堂堂大明官兵有百万人,就是吃都能把燕京吃出个坑来。今天你要是死了,平乱后就能名垂衮字,追封公侯了。”
金显贵一听他吓,整个人都瘫坐在床上。
袁振闭目沉思:这唐灵见识极高,临危不乱,居然毫无惧色。此事过后,断不可留。
好不容易熬过一天,到了傍晚,终于听到了“邦邦邦”的敲门声,门外有人招呼道:“各位大人,燕王殿下请各位到‘昭阳殿’赴宴。”
金显贵吓得手脚发软,忙问道:“袁……袁大人,如之奈何?”
袁振心中也没了主意,低声道:“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唐灵上前便去开门:“慌什么,我看朱棣就算要动手,也不会在这燕京之内杀害御史,背负造反的罪名。”众人听了,皆点头称是。
大门打开,是一名叫朱能的武官前来相请。一行人随他来到大殿,走到门前,便能听见里边传来阵阵丝竹之音,朱能将殿门打开,躬身让众人进去。
走进殿内,只见里边红帐软纱,香气缭绕,十几名貌美女子正在追逐嬉戏。
金显贵被眼前香艳旖旎所诱,顿时双眼放光,奇道:“这,这?”
朱棣在主座高台上招呼道:“原来是御史大人来了!快看座!”
只见屋中内侍笑盈盈地搬来十二张椅子,分列左右,待众人坐好后,又抬来桌子,摆上鲜果美酒,只见金杯玉盘,珠宝盈庭,桌上每一件器皿无不是光彩夺目,价值斐然。
朱棣衣衫不整,歪坐椅上,双手一拍,门外走进十四名提着纱灯的白衣女子,这些女子正当妙龄,姗姗上前,整齐拜倒在地,莺莺呖呖地叫道:“见过天使大人。”
唐灵见这些女子都是身材丰盈,肤色白皙,容貌非常,各有动人之处。
朱棣指道:“这十四名女子,是小王送予诸位的见面礼,只是北方鄙女,论颜色是远远不及江南佳丽的了。”
金显贵眼睛都看直了,脱口道:“哪里哪里,我看还是北方的女子更有味道。”此话一出,便知失言,连忙闭口。
袁振心想此地多留一刻也是危险,起身揖手道:“燕王殿下,我们受天子之命离京赴燕,尚有要务在身,还是先宣读圣旨为好。”
朱棣摇摇手,醉眼迷离地哈哈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众位将那些俗世中的烦恼都抛在脑后吧。”
手掌击了三下,两旁乐师重新弹奏了起来,音调柔媚宛转,盖住他说话之声,殿中十四名女子跟着起身,广舒云袖,伴着曲调翩翩跳起舞来。
但见众女皆善舞技,姿态优美。时而纤手拂脸,低颜浅笑,时而飞旋律动,折舞轻腰。身子柔软已极,更兼容貌娇媚动人,使人看了不知身处何地。
袁振内功高深,丝毫不为所动,见朱棣一边抚掌,一边看众女跳舞,模样痴迷之极,心想:难道是我看错了,这燕王果真是个酒色之徒?
向旁看那金显贵,见他已经飘飘欲仙了,看到众女虚抚胸臀的撩人姿态,不时歪着脑袋鼓掌叫好。
所带的十人中,除唐灵和叫林凡的华山弟子外,就连司马如风那样以正派人士自诩的老古董都看得左摇右摆,目散神离。
一曲奏罢,朱棣问道:“众位可喜欢?”
金显贵赞道:“妙哉妙哉!‘舞转回红袖,歌愁敛翠钿。满堂开照曜,分座俨婵娟。油额芙蓉帐,香尘玳瑁筵。绣旗随影合,金阵似波旋。’我看就是‘霓裳羽衣曲’也不过如此吧。”
朱棣喝得嘴都歪了,伸出拇指道:“金大人真是好才情,我情愿一辈子都过这样的生活,想必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袁振见他醉了,试探问道:“王爷就没想过要回京?”
朱棣大奇道:“回京干什么,我我……我可不回去,我舍不得这些大美人。”手一挥,各有两名女子走到金显贵和袁振身边,为二人添酒夹菜,其余十名女子分别走到唐灵等十人身旁,近身侍候。
金显贵禁不住身旁两女的低声软语,一时间露了本相,当众展臂搂住她们纤腰,握住她二人小手喝起酒来。
袁振暗骂废物,抬头时朱棣已不见了踪影,霍然起身,问殿中内侍道:“燕王殿下何在?”
那内侍向后一指:“王爷带着两个妃子去内房安置了。”
袁振叹息一声,走出殿外。唐灵也无心赏玩,起身出门。
如此如此,一连三天,朱棣日夕引歌姬舞妾,陪金显贵饮酒解闷,时而带他上街游玩,于路上所见美色,不拘娼尼,都一并抓回宫中。
炫耀两年前所建“多宝阁”,阁中穷工极巧,珍奇宝玩,堆积如山,任凭金显贵挑选。其中一颗斗大的夜明珠,光彩夺目,放在暗处,闪闪烁烁,约有尺余亮处,最后被金显贵要去。
凡在籍娼户,谓之官妓,官府公会筵宴,听凭点名唤来祗应。朱棣夜晚召唤几十名官妓,于新建的楼台亭榭中饮酒取乐,穷极华侈。
金显贵居之不疑,见身旁所带十人很是碍眼,便不叫众人相陪,众人自然很是乐意,都各自散去,眼看已过七日。
袁振见朱棣每日都饮得大醉,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这晚便要去找金显贵商议,宣读完圣旨后便回京复命,以免夜长梦多。
走到金显贵房门前,伸手敲门,人却不在屋中,正奇怪他去了哪里,向旁一看,只见金显贵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袁振见他神色惊慌,招呼道:“金大人?”
金显贵身子一颤,被吓了一跳,看来者是袁振,擦了擦额头冷汗,勉强笑道:“原来是袁大人,深夜到此,有何要事?”
袁振见他衣冠不整,满身酒气,前额红肿,好像是撞到了什么,如此浪荡哪还有半点朝廷钦差的样子,皱眉道:“我们来燕京已有数日,明日应和燕王殿下讲明,当众宣读圣旨,也好早日回京复命。”
金显贵结结巴巴地道:“今……今夜,我我,我……和燕王爷已经商定好,明日就在‘凌云阁’宣读圣旨。”
袁振听闻此言,不疑他神色有异,喜道:“如此甚好,金大人早些休息,下官告退。”
金显贵回到房中,口渴难耐,右手颤抖着摸茶杯不到,心怦怦乱跳,回想起今夜之事。
原来傍晚朱棣找金显贵饮酒,喝了能有二十来盏,便要起身告辞,走到后花园中,遥见灯影中,一个美貌女子,手上挑一盏彩鸾灯,那女子生得体态婀娜,自然媚态,蛾眉扫月,樱唇点点。
金显贵一见了那女子,心中十分骚痒,这几日被那朱棣勾得胆子也大了,当下禁持不住,眼也花了,心也乱了,腿也苏了,脚也麻了,痴呆了半晌,上前环臂抱住,也不管那女子说什么,只管撕扯她衣衫。
忽然听闻一声呵斥,金显贵刚要回头,被一巴掌扇得晕头转向。只闻一人大喝道:“大胆奴才,竟敢对我郡平公主无礼!”
金显贵本要发作,一听此女是公主,吓得头皮都炸了,立时酒醒了十分,见方才打自己的是武官朱能,朱棣则满脸怒容的站在后边,忙咚咚咚咚地磕头认罪,磕了能有二十几个。
朱棣摇头道:“你胆敢亵渎公主,这是死罪,连圣上也保不了你!”
金显贵仍狠命叩头,口中不停求饶道:“燕王殿下饶命!殿下饶命!燕王殿下饶命!……”
朱棣望着金显贵,轻蔑一笑,收起平日里的浪荡模样,直起身子,神色威严地道:“饶你一命也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本王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