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到半夜忽又觉得气息大乱,萧白英只好重新坐起引渡真气。如此几乎闹了一夜,不知不觉间天已大亮,萧白英这才发现原来所处之地是一个山谷,只见草木繁盛,竟是好一派欣欣向荣之意,他顿觉心旷神怡,胸口却猛然剧痛,忙盘膝坐倒疏通经脉,这一运功直用了半个多时辰,忽觉喉头腥甜,“哇”的一声呕出一口淤血,气息总算是畅通了些。
他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条小命总算是能保住了,但胸口肋骨虽然没断,脏腑终究受了不小的损伤,肩上伤处也还需时治疗,若要痊愈只怕还得好长一段时日。忽一瞥眼见到那已断成两截的佩剑,不禁一阵心酸,便如同眼看着自己至亲之人离开人世一般,不觉怔怔地流下泪来,呆坐一会儿,终于狠一狠心,掘了个坑将断剑掩埋起来,伸袖一擦眼泪,大步离去。
有道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山谷后面却是一个村庄,只听鸡犬相闻,田间农人正自劳作,一派恬然宁静的田园风光。
萧白英瞧了瞧自己满身血污落魄潦倒的模样,踌躇着要不要到村子里去买些干粮清水,顺便也得换身衣裳了,就见几个小小孩童蹦蹦跳跳地从田间小路走了过来,见了他就惊呼一声,飞奔着逃开,不由得苦笑一声,走进了村里。
正自劳作的村人见了萧白英这生人,虽然没人前来询问驱赶,但是面上警惕,十分忌惮。萧白英生怕村人将他看做心怀不轨之人,便远远站着,拿出一角碎银子,道:“在下并非歹人,只想与村中买些粮食衣物,还请各位乡亲行个方便。”
村人看他作态不似作伪,相互细语一番,便有个身材最高大的握着锄头走上来道:“既是如此,那你随我来吧。”
萧白英连忙道谢,跟着那人来到一个院墙外,那人不许他进屋,只自己进去端了碗清水并两个黑面饼子出来,说道:“我们农家,没有什么好东西,你将就些。”萧白英道谢接过,那人又回转屋内拿了套旧衣给他,道:“出了村子往东,有条河,你自己去收拾就好。”
“多谢大哥。”萧白英心知自己不受欢迎,也不多说什么,将银子给了那人,喝了水,拿着饼和衣服就走了。那村人见他如此干脆,脸色也好了许多,却还是看着萧白英走出村外才抗了锄头上工。
出得村来,萧白英用河水好生洗漱了一番,到一处矮树丛中将衣服换上。那换下的旧衣乃是杨夫人所赠,想到杨夫人,萧白英心中一暖,虽然这衣服实在脏污破损得厉害,也仍旧舍不得丢弃,将衣服翻转来,好生折好打了个包袱模样,往肩上一背,慢慢离去。
萧白英想得明白,沈望春既然出现在侯府,又牵涉到什么留王,那他只怕早已抛弃了江湖人的身份,投靠了朝廷,就是不知他能这样气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份。但不管如何,萧白英毕竟伤了靖边侯府许多侍卫,只怕那侯爷早已派出了许多官兵来捉拿他,他如今受了伤,只好先暂避锋芒,待养好了伤再作打算。这村子虽看起来偏僻,官兵却未必搜查不到。
行了半日,萧白英有些支撑不住,便在道旁歇了脚。日近正午,道上只有零星几个或挑担或推车的农人,安静得很。萧白英歇够了便继续赶路,衡山城是不好再进了,远在开封的留王府倒可以去走一趟,至于白云山庄,日后再去也应不迟。
打定了主意,萧白英便转道往北,因身上有伤,途中雇了一辆牛车,但求平稳,不敢嫌慢。半月后伤势渐愈,这才弃了牛车买了匹马。
这日投店,可巧也有个骑着马的少年呼喊店家,萧白英不免看了他一眼,见他年纪与自己相若,长相极是英气俊朗,一双眼睛深邃无比,眼角微微带笑,夕阳下看来又平添了一丝儒雅,又见他腰间悬剑,只怕也是江湖同道,便向他点了点头。
那少年亦点头致意,身子微侧,让萧白英先行。
萧白英拱手致谢,转身时眼角余光又看了那少年的佩剑一眼,不由有些惊异,回过身来说道:“这位兄台,你这佩剑不知是何来历?我瞧着竟有些眼熟。”
“哦?”那少年握着佩剑举于身前,看了看剑,又看了看萧白英,“兄台想是看错了?此剑乃我家传,极少示人,我也是第一次使用。”
“是吗?”萧白英有些犹疑,怕真是自己看错,想了想,道,“我家有一柄剑,那剑剑柄刻着一螭一虎二兽,着实与兄台之剑相似。”
那少年打量了萧白英几眼,似乎也有些惊疑,收了剑抱拳道:“在下云翀,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在下萧白英。”
“原来是萧兄。请容在下姑且一猜,萧兄说的剑是否名‘拙水’?”
萧白英一惊,道:“你怎知道?”
云翀微微一笑,又问:“不知萧兄与龙吟剑派有何渊源?据我所知,拙水剑乃侍剑山庄所铸,于四十年前赠与龙吟剑派当时的掌门胡不空。”
“云兄如何知道得这般详细?难道……”萧白英吃惊更甚,心中便有个猜测,“……云兄莫非正是出自侍剑山庄?”
“正是。在下在家中排行一十三。”云翀点头承认。
萧白英不觉惊叹,要知侍剑山庄虽然极少插手江湖事务,但在江湖上却实在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不但因其所锻造的每一件兵刃都足以傲视武林,江湖上想得到其兵器之人简直多如牛毛,还因其武功自成一家,不与武林中任何一派有相通之处,却足以媲美少林、武当、点仓诸派。
侍剑山庄还世代流传着一条规矩——每一甲子,便会送出一件兵器,凡是接受馈赠之人门人子弟三代之内都将得到侍剑山庄的庇护,但若那人品行有亏,侍剑山庄就会随时收回馈赠,如遇反抗,满门灭之。
数百年来,侍剑山庄共送出五件兵器,使三个门派烜赫一时,却也让两个门派从此消失于武林。
侍剑山庄实在神秘,子弟鲜少行走江湖,便是外出历练,也常安个假名,不肯借助家门威名。萧白英倒不会疑心云翀是假冒的,不说他周身的气度,便冲他知晓拙水剑之名,也可知他定是侍剑山庄的人。至于云翀何以肯通真名,也已猜到一二。便又重新见了礼,道:“在下萧白英,乃是龙吟剑派第十二代弟子。见过云兄。”
云翀躬身还礼,两人既已坦诚相见,便又举了手中剑道:“好叫萧兄得知,此剑名‘溪云’,乃是与拙水剑同炉所造,所以颇为相似,剑柄处虽然也是螭虎二兽,但虎在上而螭在下,拙水剑所刻却是螭在上虎在下,倒也难怪萧兄认错。不过幸好如此,才叫我得知原来龙吟剑派竟还有幸免之人。”
萧白英一声悲叹。
云翀道:“此处往北大约一日路程有个山谷,住着我一位长辈,若是萧兄无甚要事,不妨与我同行。”
萧白英并未迟疑,点头道:“好。”
云翀展颜一笑,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们明日一早再出发。”
萧白英自无不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