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翀缓缓睁开双眼,忽然跳了起来,抓着萧白英的手问道:“我爹呢?”萧白英不知该如何开口,叫了声:“云兄……”云翀凄然一笑,慢慢松开了手,道:“走吧……”萧白英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不忍,但也知道这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不管用,便紧紧跟在他身后,生怕他发生什么意外。
他们所在的位置很偏僻,大火虽然没有烧来,却也没有道路可走,但云翀自幼长在这里,熟悉每一寸地方,很快就带着他们走了出去,前方渐渐的已有一些小路,但是扑面而来的热气也越加滚烫。
离火源越来越近,云翀忽然顿住了脚步,然后快步向前,蹲了下去。
火光照耀下,路旁青草地上,躺满了尸体!
萧曾程三人看得心惊肉跳,一一查看过去,只见这些尸体也都与山上云翃等人一样,七孔流血,看样子他们都是侍剑山庄的守卫,本来是负责山下戒备的,却都被人下毒害死,难怪那些青衣人能如入无人之境,直接杀到“剑池”去了。
这情景实在太过可怕,云翀却兀自蹲在地上一动不动。萧白英伸手拉了他一下,云翀怔怔回头,忽然站起身来,抿着嘴快步而走。
萧曾程三人急忙跟上,越向前走,尸体越来越多,无一例外,全都是中毒身亡的。密密麻麻的尸体躺了一地,几乎已没办法下脚。曾瑄和程少舒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萧白英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可是云翀还在一直往前走,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直到被前面的大火阻住去路。
云翀停下脚步,站着没动,过了半晌才回过身来,道:“走吧。”语气平淡,没有一点起伏。萧曾程三人互相看看,都有些担心,但是云翀已经转到另一条路上去了,只得跟了上去。
火势越来越大,他们连续转了好几个方向,可是前路已断,除了下水,已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但是没有船只,难道要泅水渡湖不成?
云翀冷静地说道:“现在要离开这里,只有一个法子了。这里有许多竹子,我们借用竹子的浮力,再加上自身的轻功,应当可以回到渡口。”
萧曾程三人想了想,这个法子虽然费力,却还可行,便抽出剑来砍伐竹子。侍剑山庄的兵器无一不是切金断玉的神兵,他们毫不费力,轻轻松松的便砍倒了四五根竹子,然后把顶端的枝桠削去,做成了竹竿。
云翀道:“我先来。”抓起一根竹竿奋力一掷,随即纵身一跃,那根竹竿远远的落在水面上时,他亦恰好力竭落了下去,在那竹子的底部轻轻一借力,将竹子踢得快速向前滑去的同时他也飞出去老远,如此反复进行,转瞬间便跃出去数十丈远近。
萧曾程三人依法施为,四个人便在湖面上腾挪跳跃。
程少舒目力过人,遥遥望见一盏渔灯,大喜道:“那里有船!”她的轻功在四个人中是最好的,当下朝着那渔灯的方向几个起落,稳稳落在了船头上。
船极小,船上只有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渔夫,见了程少舒,那渔夫顿时拿了一把鱼叉在手上,喝道:“你是什么人!”
萧白英第二个上了船,云翀是第三个,曾瑄则因为离这里有些远,因此是最后一个上船的。那渔夫见他们飞身而来,哪里不知道自己万万不是他们的对手,却仍然不肯丢掉鱼叉,板着脸目露凶光。
萧白英等人见他并不是“锄奸会”或青衣人的人,也都略略放心,为了安抚他,云翀便用当地方言跟他说道:“我们并不是歹人,请大哥行个方便,将我们送到岳阳城去,这锭银子,便当作渡船费。”说着拿出了一锭银子。
那渔夫忽然神情激动,将鱼叉一扔,道:“你是云少庄主?”云翀顿时警惕,淡淡的道:“大哥说什么?我不懂。”那渔夫搓了搓手,想上前去拉云翀,却又不敢,一拍大腿,“哎呀”一声,说道:“云少庄主,我姓胡,是这洞庭湖的渔民,素日里与你们庄上一位叫王小的小哥常打交道的。刚才山上失火,我本想着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可是从君山驶过来许多的大船,我原以为是山庄的船,后来发现船上的人都是外地人,便悄悄避开了,等他们都上了岸走远了才驾了小船出来。”
云翀见他呼吸粗重,身体虽结实,却不像练过武功的样子,又想起日间撑船的王小确实提过一位胡老大,便道:“原来是胡老大,我听王小提过你。你有心了,真是多谢你。”
胡老大忙摆手道:“应该的应该的!我们往日受过侍剑山庄那么多恩惠,这一点忙实在不足挂齿,况且我也没有帮上忙,而且我们之前还帮着那些人……”
他话虽然没有说完,但云翀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道:“那不怪你们。”胡老大显然松了口气,搓着手道:“少庄主叫我老胡就好,胡老大什么的,都是那些人叫着玩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对了少庄主,山庄的各位侠士可都离开了吗?若有需要我帮忙的,请一定不要客气。我说一句话少庄主不要笑话,在这洞庭湖,我说的话也还有一些人听的。”
云翀微微苦笑,道:“老胡,不用麻烦了,请你送我们到码头就好。”胡老大答应一声,自去撑船,调转方向去往码头。
君山的大火还在烧,火势越来越大,映红了半边天,湖面上却黑得很,黑得连对面人的脸都不大看得清。云翀立在船头,身姿虽仍然挺拔,脸色也很平静,但是眼中却似乎有火焰燃烧,他的眸子里确实有火,是君山的火倒映在了他的眼睛里,一直烧到了他的心里面。
胡老大是洞庭湖上的老渔民了,不要说星光暗淡,就算全然没有一点点光,他也能丝毫不差的将船准确停靠在码头上。码头上停靠着数十艘船,却静悄悄的没有人声。云翀跟胡老大道了谢,给了他一锭银子,也不管他肯不肯要,一跃上了岸。
只听“嚯啦嚯啦”几声响,自水底跳出十几个人来,其中一人直接跳到了胡老大的船上,一刀把胡老大砍翻在地,狞笑道:“杜大侠神机妙算,果然有漏网之鱼。小的们,把他们都宰了,明日找杜大侠领赏!”其余人轰然应是,各举兵器杀向萧白英等人。
可惜那些人虽然人多势众,武功却实在不怎么样,只三两下功夫,就全都负伤倒地,适才领头那人更是被云翀一剑刺入心窝毙命。
此地既然有埋伏,那么岳阳城就自然更加危险。云翀道:“萧兄,曾兄,程姑娘,侍剑山庄尚有许多家人在城里,他们平日主要打探消息,本身并没有什么武功,若是那些人要斩草除根,他们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因此我今夜必须进城一趟,但这并不与你们相干,你们……”
萧白英打断他道:“萧兄,你若当我们是朋友,就不要说这样的话。”曾瑄和程少舒齐声道:“正是这样!”
云翀心中感激,轻轻点了点头。
岳阳城的城墙不算太高,大约只有一丈多高,对于萧白英等人来说简直没有一点难度,轻轻松松就翻了过去,城墙上的官兵懵然未觉。
四个人飞檐走壁,云翀领头,最后跳进了一个院子里。云翀拿出竹哨轻轻一吹,一个房间登时传来一声低喝:“谁?”云翀道:“王掌柜,我是云翀。”那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出来一个弯腰驼背的老者,那老者看起来老眼昏花,却一眼就认出了云翀,道:“少庄主,里面请。”
云翀没有客套,进屋之后立即说道:“王掌柜,山庄出事了。稍后你就设法通知城里的人暂避一下,至于以后……”云翀迟疑了一下,道,“若有想走的,你就每人给两百两银子,权当遣散之资;如果还有愿意留下的,就照旧由你来统领。”
王掌柜大吃一惊,道:“少庄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君山在洞庭湖上,距离岳阳城尚有一段距离,大火烧得虽厉害,但夜深人静之时,远在岳阳的人都在睡梦中,无从发现异常。云翀沉默一刻,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爹已经死了,山庄里数百个人,除了我,全都被人害死了。”王掌柜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这……这怎么可能?庄主和各位长老的武功那么高强……”
云翀不想多说,只道:“王掌柜,请你尽快安排吧,我走了。”王掌柜到底经历过大风大浪,很快冷静了下来,道:“少庄主,请你放心,老朽绝不辜负少庄主所托。”云翀对着王掌柜深深一揖,道:“多谢!王掌柜,你多多保重。”
这个夜晚似乎特别漫长,云翀自王掌柜那里出来,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抬头看看满天繁星,只觉得心乱如麻。萧白英三人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沉默着没有打扰他。
不管什么时候,身边有朋友总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可是这世上,总有喜欢煞风景的人,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
“云少庄主好雅兴,你这是在赏月?可惜今晚的月色实在不怎么样。”
云翀看着面前那谦谦君子一般的人,心中只觉得厌恶至极,心中腾起一股怒火,“啊”的一声大喝,握着溪云剑便冲了过去。
那人眼睛一亮,道:“侍剑山庄的兵器,果然不同凡响。”手一挥,“啪”的一声打开一把折扇。他长得斯文,用的兵器居然也这么文雅,但是他手上的功夫却绝对不容小觑,他在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做“探花郎”,他这个“探花郎”可不是能写锦绣文章的探花郎,而是因他风流倜傥,怜香惜玉,江湖上的朋友奉承他才说他是“探花郎”,名字虽然好听,但是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探花郎”谢鸣风一把折扇能打得崆峒派和昆仑派的数十位高手落花流水,最妙的却是崆峒派和昆仑派非但不把他视作仇敌,居然还将他奉为上宾。
“探花郎”谢鸣风,在江湖上似乎连一个仇人都没有。但是他本没有受莫杜之邀来岳阳,那他为什么要来?他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云翀脑中闪过这些念头,手中的剑却越来越快,出招也越加刁钻。但是谢鸣风挥舞折扇,居然避得很是潇洒。
萧白英他们当然不会让云翀单打独斗,他们的加入,终于将谢鸣风死死困住,但是谢鸣风的武功虽然跟周道的没办法比,却远远胜过了张壶柯岳等人,哪怕以一敌四,仍然不显败象,只是他若想胜,亦是万万不能。同理萧白英等人想将他打败也是难之又难。
正在众人斗得难解难分的时候,有一道声音幽幽响起:“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声音尖细婉转,比唱戏的优伶还要好听。
除了曾瑄,众人的脸色都变了,难道“虞美人”段亭官也来了?
谢鸣风是觉得自己狼狈的模样被人看了去,恼羞成怒,而萧白英等人却因为“虞美人”段亭官的凶名心悸。
段亭官原是优伶出身,身世凄惨,际遇奇特,曾先后被江湖上最残忍凶恶的“西山五妖”囚为禁脔,他周旋于“西山五妖”之间,不但学得他们的全部武功,还设计使他们自相残杀。因为这一段经历,段亭官的性子变得极为阴鸷,平日里虽然扮作戏子,一副风流雅致的模样,却常常无故杀人,而且手法极其残忍。正道中人几次想要除掉他,却因他生性狡猾而且武功高强,折损了好几个高手却没有伤到他分毫,无奈只好作罢。
这样一个凶徒,怎么也来了岳阳?
段亭官却只继续“咿咿呀呀”的唱戏,没有动手的意思,谢鸣风又羞又恼,就在刚才,他的袖子已被云翀划破了,若不是躲闪得快,只怕手掌也给切下来了。这时候却听得“啪啪啪”的拍掌声响起,一人说道:“想不到我钱大发居然也能有幸听段大家一曲,实在是三生有幸。”
一条长街上,相距不过十来丈的地方,一边是风花雪夜,另一边却是刀光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