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鸣风暗暗皱眉,心里已经有些急躁,今夜若是不将这四个少年人拿下,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行走江湖?当下招式一变,折扇“啪”的一声合拢,以脚为轴,如陀螺般滴溜溜转了起来。萧白英等人被他的掌风带得出不了招,谢鸣风一时间却也没有余力伤人了。
而段亭官终于一曲唱毕,幽幽的叹了口气,钱大发拍手赞道:“好!”忽然又“咦”了一声,道,“原来‘探花郎’这么早就到了。”好像真的才看到谢鸣风一样。谢鸣风简直气炸了肺,暗想这“不要脸”钱大发果真是不要脸!
“不要脸”钱大发也算是江湖上的一个异数,什么事都做,就是不做好事,非但不做好事,还坑蒙拐骗偷无所不为,明明有一身高明的武艺,却总是猥琐的躲在阴暗处,以窥探别人的隐私为乐。
钱大发的外号若放在别人身上,那人若不找人拼命才怪,可是钱大发却沾沾自喜,说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居然真的就用这样的一个词语作为自己的外号行走江湖。他的为人实在令人不齿,但是他的武功却又着实令人忌惮,江湖上的人哪怕提起他,也会嫌恶不已,但偏偏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谢鸣风没有理会钱大发,一心想着要将萧白英等人置于死地。萧白英等人也渐渐心焦,只一个谢鸣风已经让他们觉得难以应付,如果段亭官和钱大发也掺和进来,那他们简直必输无疑,因此虽然没有言语交谈,却都极有默契,各自的剑招如疾风骤雨一般,将谢鸣风的圆圈越逼越小。
钱大发眼见谢鸣风情形越来越不妙,渐渐收起了看好戏的心思,他虽然不要脸,但是要命,谢鸣风死了,他说不得也得脱一层皮,便“哈哈”一笑,道:“这样的热闹怎么能少得了我呢?”他的兵器是一支奇形怪状的细铁钩,因尾端有铁链相连,使的是九节鞭的招式。钩子甩出,便勾住了程少舒的右手,他手一抖,便将程少舒的短剑震得脱手。
程少舒手腕被割出了一道血痕,这还是她反应快,及时后撤,否则说不定手筋也会有损伤。她略一感知,手腕并无大碍,便手臂一沉,又从袖中滑出一把小剑来,这剑正是在“剑池”得的桃夭双剑的其中一把。
钱大发的链子钩灵活异常,伤了程少舒后,几乎没有停留,又将萧白英背后的衣服勾破了。萧白英虽然没有受伤,却也不得不分心应付钱大发。
谢鸣风的压力顿时一轻,手中扇子蓦然脱手甩出,接连伤了萧白英云翀和程少舒三人。扇子“啪”的一声回到他手里,他得理不饶人,招招紧逼,“当”的一声又把程少舒的左手剑打落。
同时钱大发的链子钩如玄蛇吐信,穿插来去,灵活避开萧白英等人的兵器,却总是在人意想不到之处出招,将他们弄得手忙脚乱。云翀一个不甚,被他勾破了手臂,萧白英的肩头也受了伤,而曾瑄飞身而起,一剑刺向谢鸣风脖颈时也被勾中大腿,顿时血流如注,因失了准头,哪怕及时将剑上挑,却也只是挑散了谢鸣风的发髻,没有伤到他分毫。
谢鸣风头发披散,神情狰狞,夜色中看来,真如一个厉鬼,全然没有一点点玉树临风的贵公子模样了。他心中杀意涌现,出招时更加狠辣,不将这四个少年人除去,实在难消他心头之恨。
萧白英等四人都已受伤,手上的功夫自然也就打了个折扣,尤其是曾瑄受伤最重,而谢鸣风也最恨他,十之六七的攻势都对准了他而去,偏偏钱大发的链子钩还神出鬼没的,萧云程三人自顾不暇,难以分身助他。
但是他们四人终究是出自名家,所学武功精妙无比,哪怕经验内力都有不足,慢慢沉下心来后却仍然招式严谨,守时严密,攻时凌厉,钱大发的链子钩再灵活,却还是被程少舒切断了。他们四人中,也只有程少舒身法最轻盈,剑招最轻灵,对付链子钩真是最合适不过了。
此时曾瑄却被谢鸣风逼得施展不开手脚,谢鸣风右手挥动扇子,左掌在扇面的掩藏下猛然拍出。曾瑄闪避不及,只好出掌与他硬碰硬。双掌相对,曾瑄立即连连后退,却仍是“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谢鸣风却也觉得胸口一窒,不由暗暗心惊:“这小子的内力居然如此深厚?”
萧云程三人终究迟了一步,云翀忙飞身上前扶住曾瑄,立即喂了他一粒大还丹。萧白英和程少舒又已与谢鸣风缠斗在一起。
钱大发拿着断了的链子钩,满脸心痛,看看段亭官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忍不住说道:“段大家不想过来玩玩?”
段亭官脸上化着妆,身上穿着水袖仕女衣,明明是男儿身,却有一副弱柳扶风的女儿态,他眼眸流转,脚步轻移,慢慢走了过来。
钱大发看了,眼睛一亮,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手臂剧痛,额头上顿时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咬牙怒道:“你这是干什么?”原来正是段亭官忽然出手拗断了他的手臂。
只听段亭官轻轻地道:“天底下岂有只听戏不付账的道理?”
钱大发心中大怒,但是想到此时动手胜算不大,他不愿冒险,便笑了笑,道:“原来如此,只是段大家的性子未免太急了些,我虽穷,却绝不会白占人便宜,段大家一时误会了不要紧,只难免叫人伤心。”
段亭官没有看他,仍旧慢慢地走着,不徐不疾,却倏忽间挡下了谢鸣风打向云翀的一掌,将云翀拉出了战团。
谢鸣风一愣,喝道:“亭官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段亭官却没理会谢鸣风,一手搭在云翀的肩头,微笑道:“好个俊秀的公子。”云翀肩头被他手压住,居然半点动弹不得,不由心下骇然。段亭官莞尔道:“你放心,像你这么好看的孩子,我是舍不得杀掉的。”
云翀脸色一变,喝道:“你这……”话没说完,已被段亭官封住了穴道,只见段亭官将右手食指放在唇边一比,道:“嘘!待我将他们都料理了,就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说着轻轻一笑,又哼上了曲子。
段亭官掂着脚缓步而行,就像在戏台子上唱戏一般,水袖轻甩,端的是曼妙无比,正拂在程少舒的后心上。轻飘飘的袖子看起来一点力道都没有,程少舒却猛地喷出一口血来,而她胸前也正好被谢鸣风的扇子打中,当即身受重伤,顿时就昏了过去。
萧白英大吃一惊,来不及去查看程少舒的伤势,剑招迭出,却已经是拼命的打法了,可就算如此,他以一敌二,也根本不是谢鸣风和段亭官的对手,勉强抵挡了七八招,也被段亭官的袖子拂中,“嘭”的一声摔出去老远,脑中一昏,便晕了过去。
谢鸣风到这时才吐出一腔怒气,嘴角带着冷笑,走到离他最近的程少舒身边,低低的道:“啧啧,这样好看的小姑娘,死了怪可惜的。”摇了摇头,手中的扇子却猛地向程少舒心口戳去,没有一丝犹疑和手软。
忽然之间,破空之声响起,只听“噗”的一声闷响,谢鸣风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后腾起,然后“嘭”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黑暗中,一个人影穿过薄雾缓缓而来。
人影越来越近,却全然听不到脚步声,如果不是他真的来到了众人面前,谁也不信真的是有个人在走路。
那是一个老者,那老者须发如雪,脸上布满了皱纹,已看不出他年轻时候的样子,只看得出他的眼神中是满满的悲悯。
这一定是个很慈祥的老人家。
那老者径直走到程少舒身前,俯身将她扶起,喂了她一粒药丸,然后也给萧白英喂了一颗,当然也不会漏了曾瑄,但是曾瑄摇了摇头,道:“周老前辈,我吃过了。”那老者点点头,便又走到云翀身边,将他的穴道解开。
云翀立即躬身行礼,道:“多谢周老前辈!”
那老者正是周道!
周道眼睛扫过段亭官等人,淡淡地说道:“我要带走这几个孩子,谁有什么意见么?”
谢鸣风受伤倒地,钱大发早已躲到了一边,段亭官轻轻一叹,道:“周老前辈开口了,晚辈自然没有意见。”
周道点点头,上前将程少舒抱起,云翀也将萧白英负在背上,曾瑄勉强能自己行走,几个人当真就没有再理会段亭官等人,慢慢走了。
忽听一人“哈哈”笑道:“周老前辈来得这样迟,真是叫人好等呀!”话音未落,自空中翩然落下一个人来,那人一身道袍,背上背着一把长剑,唇上留着短须,嘴边微微带笑,看着甚是儒雅谦和。
除了这人,东南北三个方向也都各自出现了一个人,东边那人甚是魁梧,袒胸露乳的好似一个屠夫,他手上却拿了一支笛子;南边那人年纪最轻,却是一脸愁容,眼中的阴郁似乎化也化不开,他空着手,没有拿兵器;而北边那人形容最是普通,丢在人堆里只怕就找不出来了,他手中也握着一把最平常不过的钢刀。
这四人站在四个方位,将周道等人围在了中心。
周道忽然笑了,道:“我道为何在仙云观杜天大等人缠着我不放呢,原来是为了布置这里,用这四个孩子做诱饵,引我上钩。”
西边那道人笑道:“老前辈慧眼如炬。”
周道看向段亭官,叹道:“看来当年‘西山五妖’对你着实不错,你居然连‘金线’毒也学会了。”
段亭官没有说话,那四人却面色一变,那道人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道:“老前辈果真法眼如炬。晚辈等非是要得罪前辈,只想请前辈往金陵一行,若前辈应允,晚辈自当奉上解药,也绝不会再为难这几个少年。”
周道叹道:“凭你们的武功,便是强攻侍剑山庄也使得,为何要将莫杜两人推出来当枪使呢?”那四人俱不说话,周道笑了笑,道,“老夫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一把老骨头也禁不起折腾了,你们走吧。”
那道人道:“老前辈老当益壮,晚辈等自叹弗如。”他说话时一直微微垂首,甚是恭谨,这时却抬起了头看着周道,道,“老前辈淡泊名利,高风亮节,一生行医活人无算,晚辈甚是敬仰,因此晚辈打算在金陵也开一间与荆州那间一模一样的济民堂,不知老前辈觉得怎么样?”
周道宅心仁厚,性子中天生就带着几分慈悲,等闲不会发怒,此时却有些动了真火,但他毕竟涵养极好,功力深厚,只淡淡的道:“人老了,总是盼着落叶归根的,金陵虽繁华,却也没有荆州好。”说着又叹了一声,道,“老夫确实是老了,但对付几个蟊贼却还不成问题。”
那四人自然听出了周道话中的意思,但他们有恃无恐,仍是那道人说话,“老前辈既已重出江湖,江湖事便自然江湖了,只是老前辈神功盖世,晚辈斗胆请教,还望老前辈手下留情。”他话音一落,四个人一起动作,直扑周道而去。
周道将程少舒往曾瑄怀里一放,道:“你们退到一边去。”
那四人来得很快,周道却更快,他飞身而起,深吸一口气,再猛地吐了出来,口中的气都已凝为实质,化作一道水箭,射向那四人。那四人措手不及,急忙后撤,却仍然每人都挨到了一点水汽。
周道笑道:“老夫穷得叮当响,‘金线’是消受不起了,都还给你们吧!”说完双掌向前一拍,内力如潮水般袭去,一波强似一波,将那四人推得连连后退。然后抓着云翀和曾瑄的手臂,拎起他们就走。
那四人尚未出手,便已一败涂地,脸色虽然难看,但是心里却暗暗庆幸,幸好周道脾气好,向来不会赶尽杀绝,否则今晚说不得就得交代了。他们本来也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素日里自视极高,但是周道一出手,他们才知自己与真正的绝顶高手差距有多大,当下心思各异,却不约而同的看着段亭官。
段亭官水袖一甩,曼声道:“‘金线’毒无药可解,要么像周老儿那样自己将毒逼出来,要么就将全身的血都换掉。”
“金线”毒是昔日“西山五妖”中的老三“毒妖”罗骈的独门毒药,此毒最奇特处在于,初受者虽然身体带毒,但只要接触过任何活物,则会将毒素转嫁,自身之毒不药自解,真正中毒的就会是接触初受者之人。中毒之后,除非将毒逼出,否则只靠接触却没办法再转嫁他人,若无解救之法,只能全身溃烂而死。
周道内力深厚,能将毒素逼出,而化成水的毒素碰到了那四人,则那四人便也中了毒,此时听得段亭官说没有解药,那四人面色大变,那屠夫模样的人忽然笑道:“亭官儿的话我可不敢信,有没有解药还是我自己搜一搜才放心。三位兄台,你们怎么看?”那三人点头道:“正是如此。”
这个夜晚,似乎真的太漫长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