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耳垂发烫,握着银针的手也有些抖。
“沈小姐?”风清子狐疑道。
“快了。”话音刚落,沈云锦手腕翻转,手中银针已经扎在了她自己的手指上。
若是无血做引,容澜就只有死的份儿。她身为医者,为名节瞻前顾后见死不救便是辱没了“医者”二字。
两世为人,什么都变了,唯一不变的就是这颗医者仁心,若这都丢了,那她沈云锦和行尸走肉何异?
纤白的指尖顿时冒出殷红的鲜血。云锦小心翼翼地将银针在血珠上浸染。
众人都不大明白沈云锦的动作。楚言之更是站了起来,可到底没再出声询问。
沈云锦缓缓试了好几次,结果却发现,那银针根本挂不住血。此刻她无比怀念现代的注射器和中空的针头。
可怀念并不能解决问题。
沈云锦略一沉吟,就对风清子道:给我备一个开水烫过的干净碟子。
没多久东西道,沈云锦擦了擦那把开胸的银刀,对着自己掌心就是一刀。
看她疼地呲牙咧嘴,那端碟子的小厮手都有些抖。
沈云锦狠狠瞪了他一眼:“端稳了,洒了一滴我就放你三两三。”
风清子不懂这梗,一脸莫名,可楚言之却懂,若不是此刻容澜的境况着实危急,他必能会心一笑。
眼看小碟子浅浅满了个底儿,沈云锦就一脸肉疼的招呼风清子上止血纱,为其包扎。
楚言之看不大惯她这样子,到底是起身出了房间。
他一走,沈云锦顿感轻松,也不装怕疼了。专心致志地取了两枚银针。一枚扎入原先的伤口处,一枚搭在扎着那枚的尾部,将银针微微拨斜了,然后把小碟子里的鲜血血缓缓往下引,一边引一边动银针,确保血能渗进去。
其实,这法子她也是冒险一试。
身边的人不知道,她却是清楚的。若是血型不同,是有可能发生溶血现象的。虽然这是少量,可毕竟在心脏的位置,她心中多少捏一把汗。
没多久之后,云锦的手忽然一顿。缓缓导血的碟子就收住了。
因为她感到了银针上传来了诡异的触感。
这说明,有东西循着她血液的味道靠近了针尖。这个时候,她就开始用一种很慢很慢的速度往外拔银针。
可这个时候,容澜的神色却十分痛苦。甚至要挣扎起来。
“按住他!”沈云锦毫不犹豫地对身边人下了命令。
然而即便到了这一步,事情也没这么容易。这银针取太快引不出,太慢了血又不够。反反复复试了三次,才勉强成功。不过,待云锦将那银针完全拔出,并取出那发丝一般粗细的蛊蜕,已经是天光大作的两个时辰之后。
前世,她一场手术下来一口气站十个小时也不是没有过。可这两个时辰,她却觉得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累。
因为整个人要弯着,而一旦开始拔针,中途就不会有歇息,更没有替班一说。这两个时辰里,有一个半时辰,沈云锦就维持着一个姿势,除了手缓缓动,其他地方就算能动,幅度也很小。
和沈云锦一起奋战了四个时辰的风清子等人都十分兴奋,见成功了。几乎要雀跃起来。
然而,云锦却累的连说话都不能了。她只想赶紧挪回原先的地方睡觉。可才往后退了一步,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下了朝就又赶过来的楚言之一进门,恰好看见沈云锦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跌到在了地上。
他大惊失色,问:“世子如何了?”
风清子顿时有些心疼沈云锦。“回禀殿下,世子已无碍。只是把太子妃累晕了……”
虽然风清子也想蹲下身去给云锦揉揉手脚,按按腰再将人扶起来。男女大防倒在其次。主要是这是准太子妃,现在太子在这,他当然不敢造次。
可楚言之看着风流潇洒,却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如此便好。来人,送云锦回将军府。”
风清子一听,赶紧阻拦:“殿下,沈三小姐为引蛊蜕,一个多时辰未曾挪过,现下手脚僵硬体力透支,这么送回去,怕是不妥啊……”
楚言之想了想,也是。人吧,昨天是跟他走的。送回去却是个昏迷不醒的,着实不妥。
这时候,病床上那位掩了掩衣襟,竟然直接下床了。
默不作声一把抱起了地上躺着的人,“如苏,且唤几位懂得揉经推骨的婢子来厢房。”
说完,他直接抱着人走了出去。
这过程,别说见了太子行礼,竟是看也未看他一眼。
楚言之心中也是有些着恼的,可到底没拦他,只是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眸光幽深又寒凉。顿了顿之后,就跟了过去。
在场的风清子和如苏面面相觑,都替自家世子捏了一把汗。
“世子该不会和太子殿下翻脸吧?”如苏战战兢兢的,先开了口。
风清子摇摇头:“应该不会吧,世子素来明理。三小姐已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世子又与太子私交甚笃,断不会做这样的事。”
如苏也点点头:“嗯!三小姐救了世子,世子不忍恩人躺地受凉,也是理所应当。”
“不错,世子生性正直,大约是恼太子殿下待三小姐这不闻不问的态度呢!”风清子如是道。
顿了顿,他又问。“如苏啊,世子可是给你安排什么任务?”
如苏这才想起来要去找会揉筋推骨的婢子。赶紧告别了风清子,奔出门去。
而此刻,厢房内。
正直又感念三小姐救命之恩的容世子,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毫无顾忌地给沈云锦揉手。
轻拢慢捻,这个手法吧,其实有点那什么。
不过容澜那张出尘绝艳的脸上,却是一派正经的,是以,那手法就算再怎么,一配那张脸,倒是没什么旖旎了。
楚言之就站在床的另一头,双手环胸地欣赏容澜给自己的未婚妻揉手揉肩。
容澜一言不发。
楚言之到底是没憋住。
“容子宁,这到底是本宫的太子妃,你这是不是过了些?”
他声音依然是寻常那种带着三分调笑,三分嘲弄的吊儿郎当。
可容澜知道,这人是动了气的。
“原来殿下还记得这是您的太子妃?”容澜头也没回,“下属还以为你没认出来。”
楚言之那吊儿郎当的面具顿时皲裂,露出那阴郁沉闷的本质来:“你可知,轻薄太子妃,践踏皇室尊严,是个什么罪名?”
容澜揉着沈云锦的手一顿,而后不紧不慢地将云锦的手臂放回被子里,又掩好了之后,才站起身来。
他转头看着楚言之,却不是臣对君的恭谨谦卑,也不是朋友间的亲密自然。
“瑾瑜,你选的道,注定你只能心无旁骛地走。本是只可进不可退的。但今日我只问你一句,那道,你还走不走?”他敛了一身的温润平和,眼角眉梢都带起了锋利来。语气不重,却带着一个长辈对晚辈的质询。
楚言之的眼中闪过了一抹痛色。笼在身后袖子中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神色变幻,却迟迟不答。
容澜也不催促他,仿佛有无尽地耐心,就这么静静等着,那锋利感却丝毫不减。
沈云锦其实已经醒了。因为她本就是因为一时的脱力才晕了过去,容澜帮她揉手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过来。
咋一醒来,就听了这么诡异的对话,沈云锦内心多少有些情绪汹涌澎湃,然而她两世为人,也算见过大风大浪,所以也能理解这素来温润的容世子竟比张扬的太子更强势这事儿。
豪门多恩怨,皇室更是豪门中的豪门。发生多诡异的事情,也是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沈云锦心中唯一的疑惑就是,她似乎是第一次见这样似亮剑一般锋利的容澜,可奇的是,并不觉得陌生,却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正当沈云锦继续想的时候,就听楚言之压抑着声音,颤抖又坚定道:“走!这路我若是不走,母后怎么办呢?”
容澜面无表情地冷冷道:“殿下,您身后,可不止是中宫里的皇后娘娘。”
楚言之愣了一下,而后苦笑起来:“你嘴上说问我,结果却根本就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
“殿下能想到这一点,也不算辜负那些一心追随的人。”容澜对着楚言之行了个兑袖礼。身份已然切回到了君与臣。
楚言之身形微晃,可到底是稳住了。“好好好!容澜!你很好!尽职尽责不输老王爷分毫!”
他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沈云锦听出了太子话中的酸涩,也看出了容澜的背影孤寂又落寞,太子的她隐约有些懂,容澜的她却不甚明白。不过,不管是谁的,她都是不愿意明白,不愿意懂的。
她从来都是个惜命的人,遇上这种到了都是要折寿的事儿,她只恨自己现在竟不是晕着,又怎么可能去追究其中深意呢。
她此生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想在这波诡云谲的世界里求一份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而已。
作死,非她所长,非她所喜,更非她所愿。
然而,生活却总是喜欢一次次地用响亮的巴掌告诉你,很多事儿,并不是只要你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
等容世子翩翩然转过身子来,笑的眉眼弯弯地对着纱幔后紧闭双眼的沈云锦道:“三小姐,在下与太子殿下的墙根,你听后,可觉得有意思?”
他说的无比寻常,仿佛在问沈云锦睡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