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去的时候,艳少还没有回来。凤鸣既没死也没被人点穴,他只是很难得的早睡了,而对方的轻功太高,没能把他惊醒。倒是杜杜鸟还没有休息,坐着后院的荼蘼架下发呆,单手托腮,手里捏着一枝浅白梨花,一副思春发情的样子。
我奇道:“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他瞧也不瞧我一眼,有气无力的说:“明天就离开济南了,再想见到晚词小姐就困难了。”
我忍不住翻白眼,笑道:“我倒有个法子,未必能使你天天见到晚词小姐,但是肯定比你在这儿单相思来得强。”
他大喜,转头看住我问道:“什么法子?”
我笑嘻嘻道:“你先把衣裳撕烂,然后拿一个破碗到御驰山庄的大门口去坐着,林晚词出门的时候,你一准能见到她。”
他两眼冒光,一拍大腿道:“对啊,这真是一个好主意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晕倒!这孩子八成是要疯了。
我无奈叹了口气,正要转身进房,他忽然叫起来:“等一下等一下!”
我一愣:“嗯?”
他走过来围着我前后左右的看了半天,满脸惊奇的问道:“容姑娘,你这是怎么搞的?全身脏兮兮的全是泥巴,你,你不会是——”
他忽然不说了,受到惊吓一般捂住嘴。
我皱眉道:“怎么?”
他贼眉鼠眼的左右一看,然后将嘴凑到我的耳边,悄悄问道:“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楚先生的事吧?”
我顿时失语,很想狠狠一巴掌扇飞他。但是,我还没有付诸行动,他的身子就已经飞了出去,远远跌坐在地上,疼地直叫唤。
“你鬼叫什么?还不回房去。”
艳少站在月光下,白衣胜雪,片尘不沾,一双好看的眉峰微微蹙起,看着杜杜鸟语气冰冷的说道。
杜杜鸟顿时不叫唤了,爬起来连屁股上的泥巴也不掸一下,就乖乖地回房去了。
呵呵,真难得,这小子也有害怕的时候。
我转身看住艳少,偏头试探道:“嗯,你今晚似乎心情不太好?”
他沉脸瞪我不语。
我一愣,难道汉王那边有变化?
他忽然嗤的笑了一声,道:“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真该好好管教管教——”
我连忙点头附和,谁知他话锋一转,道:“还有你,也得好好管教一番。”
我瞪大双眼,抗议道:“我做错了什么?”
他微微偏头,目光如电的看了我一会,才道:“满身泥巴,头发散乱,衣服后襟上泥多色重,左手腕内侧有擦伤,嗯,又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眼看此事即将完结,我不欲再生事端,只得一个劲的赔笑。
他面带微笑,继续说道:“前襟居然有泪痕,这倒是稀奇了。我知道你虽然表面温驯,骨子里却极强硬,是个流血不流泪的女中丈夫……”
我干笑两声,心虚道:“过奖过奖。”
他双手抱胸,似笑非笑道:“你倒给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赔笑道:“这件事其实已经完美解决了,我说出来的话,你可不许生气?”
他不动声色道:“那要看是什么事?”
我轻咳一声,道:“是这样的,我在房间里睡觉,迷迷糊糊就被人点了穴道……”
我将事情大概说了,有关沈醉天的部分轻描淡写一语带过。他听后蹙眉不语,脸色阴沉得骇人。
我故作轻松的说道:“估计是柳暗和容疏狂之间有什么恩怨,林晚词已经处罚了她,反正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回镆铘山……”
“我们不回镆铘山了。”他忽然道。
“啊!”我一呆,“为什么?汉王为难你了吗?”
“那倒没有。”他笑笑,道:“但是,他恳请我为他寻找建文帝的宝藏。”
“这算是继续帮他谋反吗?”
“不。谋反的事,我已经将详细的计划和部署和他交代清楚。宝藏乃是他私下拜托我。”
我有些生气,道:“宝藏到了他手里,最后还不是要用作谋反的,而且宝藏根本不应该给他。”
他笑起来:“呵呵,他是皇室贵胄,朱家的人,宝藏为什么不应该给他呢?”
我脱口道:“这是皇帝从民间搜括来的不义之财,应该散发给人民大众。”
他笑出声,伸手摸我的头:“傻瓜,宫中之物谁敢要?”
我瞪住他不说话。
他微笑道:“疏狂,这毕竟不是你的年代,凡事可想可说,不可为。我们不争这个了,走,洗澡去。”
他说着,伸过手来。
我不理他,咬住下唇道:“你这是说话不算数。”
他叹息一声,道:“疏狂,你心里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谋反要诛灭九族的重罪,你因为一早知道了结局,所以始终怀着一种强大的不安。尽管你没有说,但是我一直都知道。”
他走过来握紧我的手,柔声道:“随着这一天的慢慢接近,皇帝死期的来临,许多事情的激化,你越来越不安,越来越担心,你夜里睡不安稳,常常莫名就惊醒,这些压力,你不愿意使我知道。但是,我怎么能装着不知道呢?”
他抱住我,伸手抚摸我的脸:“我不愿意令你这样担心,这才是我放弃谋反的真正原因。因为你,我变得胆小、谨慎,开始害怕失败。呵呵,我以前是不在乎的,现在不同了,我有了你,我不是一个人,我不能轻率行事。”
我勉力控制,但是仍然感觉鼻头发酸,有泪欲落。
他抱紧我,哀恳道:“相信我,这一次真的和谋反没有任何关系,找到这笔宝藏,权且算是我的一个补偿。”
我就着他的袖子擦擦眼泪,无奈的点头,眼泪又止不住的扑簌簌往下掉。
他戏谑道:“亏我才夸过你流血不流泪,你现在就泪流成河泛滥成灾了……”
我感动无以名状,只得抱紧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道:“咱们今晚就这样站在睡觉吗?”
我不好意思的放开他。
他故意长叹一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衣服很臭,好在我功力深厚,要不然就被活活熏死了。”
我忍不住笑出来,两人携手去洗漱休息。
第二天早晨,我还没起床,就听见杜杜鸟的声音,直嚷着什么晚词小姐,一连串话说的又急又快,没听清楚说些什么,忽然没了声息。
难道是林晚词来了?
我三两下穿好衣服,出门往前院去,远远便看见林晚词站在院中,身穿一件普通的粉色衣裳,一举一动都有种说不出来的动人风韵,浑然天成。我不禁深深感叹:真正是造物主的恩宠。
“楚先生,我今日是特意登门来谢罪的。”
“林小姐何罪之有?”艳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管教手下不力,惊扰了尊夫人……”
“惊扰?”艳少冷笑道:“林小姐,我很好奇,你的手下为何要惊扰疏狂?”
我停步,倚在廊柱上静待后文。
林晚词微微苦笑,却毫不惊慌,一双秋水般澄澈的明眸看定艳少,道:“这件事说起来跟楚先生也有关系。我今日也不怕开罪楚先生,就直言不讳了。当日家父与楚先生在太原一战,惨败而归,可以说是御驰山庄百年不遇的重创。为此,庄中不免有一些弟子情绪激愤,暗怀怨恨……”她顿住,没有继续说下去,意思却不言而喻。
艳少沉默不语,看不住什么表情。
林晚词话锋忽然一转,继续道:“当然了,他们若是胆敢对楚先生有什么想法,那就好比螳臂当车,自寻死路,再也怪不得别人。这等不自量力的弟子,御驰山庄就是死上一百个也不足惜……”
艳少打断她,不动声色道:“我伤了林小姐的父亲,林小姐不但没有丝毫怨恨,还阻止庄中弟子报仇,这真叫人费解啊。”
林晚词面不改色,收敛笑容,严肃道:“先生错了!我也恨,但是,恨不能解决问题,恨不能使御驰山庄变得强大。我恨先生,却不具备和先生对抗的能力。所以,我只能把恨收起来,更何况目前的局势风雨欲来,正是本庄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这个时候尤其需要冷静。我不允许任何人轻举妄动,不管她是谁——不听话,就只有死!”
她的声音动听柔和,说出来的话却决绝果狠,莫名叫人发寒。
她说完,侧头向着身后微一示意。身后两名弟子立刻抬出一付担架,担架用白布蒙着,看那样子似乎是一个人。
“昨晚,本庄下人柳暗得罪了尊夫人。本庄已按规矩对她施过惩戒,现在我将她交给先生,是生是死,全凭先生处置。”
我屏息静默。
艳少没有去看那付担架。他微微沉默一下,道:“林小姐这一番话,确实是直言不讳。御驰山庄有林小姐坐镇,相信一定能够避过这次的风雨。至于这个人——既然林小姐已经惩戒过了,就请小姐带回去吧。”
林晚词躬身谢过,又道:“我来时看到先生门前的马车,冒昧问一下,先生可是要远行?”
艳少点了点头。
她笑起来,宛如午夜兰花绽放:“这真是巧了,我这两日也要出趟远门。”
艳少淡淡的哦了一声,兴趣不大的说道:“预祝小姐旅途顺利。”
林晚词便不再多话,微笑着告辞而出。
“管教不力?”我目送林晚词出门,慢悠悠走到艳少身边问道:“你相信她的话吗?”
“戏份做得这么足,不信也得信啊。”他故作无奈的叹一声,转而打趣我道:“真难得你这么早起床。”
“生命在于睡觉嘛。”我随口胡扯。
他笑而不语,牵我的手径直去吃饭,然后一行人乘车出城。
计划的路线是这样的:乘马车到济宁,再由济宁走水路抵扬州转南京。我甚少有机会做船,不由得大大的兴奋。
我们到济宁雇好了船,已经是晚上,便在当地住了一晚,晚饭也不急吃,杜杜鸟便吵着去逛夜市,凤鸣平日极老成的样子,这会子也渐渐露出年轻人的活泼来,一整天居然热闹非凡。
我对于水上行舟的热情在上船后的第二天下午便消失了一大半。两岸风景固然不差,却也并不如电视剧里看到那么美好。日子进入五月,天气就迫不及待的热起来,迎面而来的风里带有一股咸湿的腥味,使人一阵阵的反胃。
第三天早晨,船刚行出一会儿,艳少忽然收到一封飞鸽传书,他看后便蹙眉不语。
我笑着调侃道:“什么事令你不快?”
他瞥我一眼,将信递过来。
我接过来一看,顿时沉下脸来。
这下轮到他笑起来:“这是什么表情?”
我冷着脸道:“这个消息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含笑道:“习惯使然。”
我顿时气结。
他握住我的手轻吻一下,笑嘻嘻望着我。我顿时崩溃,只得作罢。彼此沉默一会。我忽然也好奇起来,凑近问道:“奇怪,这件事你究竟是如何进行?”
他笑嘻嘻道:“也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些前人用过的方法,在京师遍插眼线,然后分析筛选出有价值的消息,做出最后的判断。”
我继续追问:“那么按照你原来的计划,届时你将怎么做呢?”
他轻轻启唇吐出一句话:“立刻起兵攻打京师。”
我低呼一声道:“历史记载汉王畏惧三大营,不敢出兵,从而错失良机。”
他扬眉一笑,道:“三千营多为元朝降兵,骁勇善战,他们为明朝所用绝大部分是贪图钱财,其中几个首领都收了汉王的大礼;神机营看似凶猛,实则笨重,唯有五军营最为精锐,汉王的那群乌合之众绝不可与之正面交锋,不妨派出江湖高手,暗中袭取将领首级……”
我撇撇嘴,道:“这太卑鄙,不够光明正大——”
他嗤笑一声,轻敲我的头道:“又说傻话了!谋反本来就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更何况两军对垒,生死一线。”
我胡搅蛮缠道:“反正我相信历史是不会被改变的,他注定是一个失败者,即便生命重来,他仍将会通过别的途径成为一个失败者。”
他大笑起来:“天,这是什么理论?你上次说过的,对了,叫宿命论者!”
这时船身一阵晃荡,我忽然一阵恶心,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肠胃直往上涌。
艳少蹙眉道:“怎么了?”
我深深呼吸,摇头道:“大概是昨晚吃坏肚子了。”
他闻言不语,双掌轻轻一击,似笑非笑道:“你昨晚发明的那道菜很不错啊,叫生鱼片是吧?不如让杜杜鸟再去捉两条鱼来,你做给他们吃……”
我立刻连声咳嗽,道:“不关生鱼片的事,也许是胃疼。”
他轻轻一挑眉,很怀疑的口吻:“胃疼?”
我连忙点头:“以前经常胃疼的……”
他俯身偎过来,握住我的手。
我又是一阵反胃,忙道:“快让开!”
他微微皱眉,道:“别动——”
他话没说完,我一口苦水便吐在他衣角上。
他一呆,怔怔看着我。
我不好意思的先发制人:“叫你放开的嘛!”
他皱眉道:“疼的这么厉害?”
我待要说话,又是一阵干呕。
他握住我的手腕,目光变幻不定,半晌放开我,吩咐船家就近找个码头停船。
我猛地一个激灵,脱口道:“不会是怀孕了吧?”
他微笑抱住我,动作有些小心翼翼,道:“反应很像,但是,还需要找个大夫诊断一下。”
我顿时大脑空白,心底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是一件离我很遥远的事忽然来到跟前,不由得手足无措,我尚未做好生孩子的准备。
他见我不语,便笑问道:“你这个表情,我该作何理解?”
我老实回答:“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微微蹙眉,不解的看着我。
我也蹙眉:“听说生孩子很疼啊。”
他唇角的笑意渐深,俯身亲吻我的脸,漆黑眸中尽是揶揄之意:“那你不会因为疼,就把这个机会让给别的女人吧?”
我眉毛倒竖:“你敢!”
他大笑。
我推开他,讪笑道:“我先帮你把衣服换了吧。”
他道:“我自己来。”
我起身去给他拿衣服,这时船身蓦然一荡,他连忙揽住我的腰,道:“小心。”
我不曾见他这般紧张,不禁酸溜溜的问道:“你这是紧张我,还是我肚里的孩子?”
他脱掉外衣,将我重新揽回怀里,笑道:“傻瓜,你永远都是不可或缺的。”
我想了想,道:“我怀孕期间,不许跟别的女人乱来。”
他忍不住要笑:“你这个脑袋瓜里整天都想些什么呢?”
我毫不放松,继续道:“不能因为我生了孩子,变老变丑而嫌弃我。”
他的眼睛笑成漂亮的月牙状:“我保证从一而终。”
我哼道:“这可是你说的,要是被我抓住什么把柄,我就——”
他轻咬我的手指,笑道:“你就怎样?”
我笑嘻嘻道:“我就带着孩子回娘家,让你一个人在大明朝逍遥快活去。”
他蓦然捉紧我的手,正色道:“我是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我不语。
他又道:“你也必须保证。”
我连忙点头。“我保证。”
他微笑起来,柔情从眉梢眼角满溢而出,一点点渗进我的心里,汇成一股巨大的温柔到痛楚的爱意。这一刹那间,我觉得能为他生一个孩子,是一件多么幸福多么骄傲的事情啊。
停船靠岸的时候是中午,杜杜鸟直嚷着肚子饿,活脱脱是个饿死鬼投胎。大家便寻了一个酒楼吃饭,我一点胃口也无,艳少叫来一个伙计,询问附近有无医馆。
泓玉奇道:“咦?容姑娘不舒服嘛?”
“有一点。”我笑笑。
平时我尚不觉得这句容姑娘有什么不对,今天听起来感觉格外的别扭,我即将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是某人的夫人了。
她还待再问什么,艳少已经站起身来,微笑道:“走吧。”
我跟着他一路下楼,出门往左侧大街去,走一会儿,他忽然皱眉道:“有人跟踪我们。”
我与他在一起是从来不用担心安全问题的,闻言不由得一愣,问道:“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踪咱们?”
他笑道:“我们去问问。”
说着就拉我转身,朝身后两个商贩模样的男人径直走过去。
我顿时哭笑不得,他的行事常常叫人哭笑不得。
然而,那两个人看到我们朝他们走过去,居然毫不惊慌,定定站在原地,等着我们。
这一下,我不禁要暗自奇怪了。
我们走到跟前,尚未说话,其中一人上前一步道:“敢问姑娘可是容疏狂?”
我一愣,与艳少互看一眼,点头道:“没错。我是容疏狂。”
那人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道:“奉小侯爷之命,将这封信交给姑娘。”
小侯爷?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艳少已经伸手去接信。
那人却将手一缩,道:“属下奉命,要将信亲手交给容姑娘。”
艳少轻轻拂袖,那人的信脱手而落,他袖口一卷,便将信抄在手中,仔细看了两遍,确定没什么不妥,方才递给我,哼道:“沈醉天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接过信,在那个已经呆若木鸡的家伙眼前一晃,他方才如梦初醒,下意识的远离艳少两步。
我问道:“沈醉天叫你们给我的?”
那人道:“是的。信已送达,属下等告退。”
他说完微一抱拳,便和同伴逃命似的去了。
我不急看那封信,转问艳少道:“沈醉天为什么要送信给我?”
他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却不是那么回事:“这个要问你自己啊。”
我忍住笑意,扯开封口抽出一张宣纸,嗯,字迹苍劲有力,一看便知是练过的,遣词造句破有古韵,我试着翻译如下:
容疏狂,我自觉有必要警醒你。或许你不以为然。说起来,连我自己亦是不能相信,我竟然干这种蠢事。我自幼便被严格要求临事要心狠手辣,唯独在你身上再三犹豫,方才导致今日的铩羽而归。昔日在太原,林晚词以藏宝图作为交换,除了放走林千易之外,还有一个条件就是杀了你。你一向愚钝,蠢笨的问题极多,必定要问我为何没有杀你。我现在可以诚实回答你:一,我不舍得杀你。二,在我没有亲眼见到那张藏宝图之前,我不愿意得罪楚天遥。三,当时江湖形势微妙,我欲静观其变,见机行事。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要说的是,林晚词绝不是你的朋友,你也绝非她的对手,万事小心。言尽于此,信否由你。
我看后将信递给艳少。
他不接,撇撇嘴道:“别人指定交给你的,我不看。”
我笑,伸手去挽他的胳膊道:“咱们俩还分什么你我啊。”
他哼一声,道:“那我也不看。”
“那我念给你听吧——”我清了清喉咙,准备念信。
他打断我道:“医馆到了。”
半柱香之后,我们从医馆出来,彼此沉默着往回走,谁也没有说话。我一边走,一边偷偷瞥着艳少的脸色。他冷哼一声,用眼角示意我,如果我胆敢笑出来,下场绝对会很惨。
我只得强忍着笑,低头跟在他身后。
他忽然停住脚步,怒气冲冲道:“那人一定是个庸医。”
我忍俊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皱眉瞪着我,半晌,终于也笑了起来。
我越发笑得厉害。
他忽然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止住笑,答道:“好多了。”
他点点头道:“很好。”
我等他的下文,他却不再说了。
我问道:“什么很好?”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道:“你既然不适应水路,我们还是改走陆路吧。今晚就在此地休息,明日再走。”
我看着他,忽然感觉一阵内疚。本来嘛,连我自己都认为十有八九是要做妈妈了,结果给医生一瞧,原来是晕船,压根不是什么怀孕。
白开心一场。
我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对不起。”
他含笑道:“没关系。从现在开始,你可得保重身体了。”
我一愣:“嗯?”
他看着我,反问道:“为了孩子,我们不该努力嘛?”
我干咳起来。
他握住我的手直奔饭馆,叫了七八道我平日爱吃的菜端上桌子,道:“快吃吧,你现在急需恢复体力。因为,今晚我不会放过你。”
我闻言差点被茶水呛着,仿佛不是坐在木凳上,而是坐在一束炽热的强光上。
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常常回想起那一晚,就像回味一部珍藏的********电影般意犹未尽。艳少对此颇不以为然,他认为自己每一次都和那晚一样强大。这固然是事实,但却令我对男性自尊有进一步的认识。
第二天,我从床上爬起来,习惯性的推开窗伸个懒腰,呼吸两口新鲜空气,懒腰伸到一半,就看见杜杜鸟在楼下朝马车里搬行李,这才想起今天不坐船改走陆路了。
我梳洗好下楼没见到艳少,便问杜杜鸟:“楚先生呢?”
他朝左一努嘴,道:“刚刚朝那边去了。”
我问道:“没说干什么去吗?”
他摇摇头,将两个箱子码在一起。
我无奈,只得往左街去找找看,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对了,怎么不见凤鸣和泓玉?”
他忙着整理行李,头也不抬道:“不知道,今天一大早,楚先生给泓玉姐一封信,让她和凤鸣大哥一起走了。”
我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说着一屁股坐在马车,可怜巴巴的看着我叫苦:“容姑娘,我觉得楚先生是故意整我,你说这些箱子吧,本来都是店小二干的活……”
我没空听他这些废话,抬脚就跑,远远叫道:“你就当是锻炼身体好了!”
这时大约上午九点多的样子,天气不是很好,有雾,阴沉沉的,镇子靠河水,空气更觉潮湿,整个镇子好像笼了一层白纱帐。往左走一小段路,便是一条狭长的河堤,堤上细疏植了几棵榆树,在淡薄的白雾里颇有一种萧条的况味。
艳少穿一袭白色的宽袖长衫,双手环胸,站在那堤岸上向着一川逝水静静凝望,身板挺立如一棵笔挺的树干,满头发丝披拂如镜,面容亦如冰封镜湖。
我走到他跟前,他亦没有动静,漆黑眼眸幽深若寒潭,神光敛含,叫人莫名感到心惊,我不由得选择缄默,倚着树干定定看他。
终于,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影,侧头微笑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我摇头。
他谑笑道:“是我不够卖力嘛?”
我故意板着脸,道:“一起来就不见人影,谁知道你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
他也故意惊叫一声,道:“世人都说善变女人心,他们不知道女人还有一样绝活呢——”说着停住,笑嘻嘻等我发问。
我哼一声,问道:“是什么?”
他轻轻道:“倒打一耙!”
我瞪大眼:“我有嘛?”
他哼道:“还说没有,自己懒床不知道伺候丈夫,反而怪我——”
我立刻打断他,叫道:“啊!河里有鱼。”
他并不上当,一步步逼过来,左手撑在树干上,右手竖起食指在我眼前摇了摇,微笑道:“这一招对我不管用。百步之内,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我的耳朵。”
我捉住他的手指轻轻咬一口。他的拇指顺势抚过我的唇,慢慢俯下身来。
我笑起来,道:“这样不太好吧,青天白日就干这事……”
他停住,煞有其事的想了想,道:“也是啊,那算了——”
说着作势要走,我连忙拉住,笑道:“好像也没人规定青天白日不能干这事啊……”
他大笑起来,伸手握住我的腰,定定看我半天,道:“人家都说灯下看美人,怎么你白天都这么好看。”
尽管我对赞美一向是来者不拒,但是不包括这一次。
于是,我极难得的谦虚道:“人家都说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一定是因为你太爱我了,所以看我怎么都是好的。”
他嗤笑一声,低头吻我。
过了半晌,我推开他,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快回去吧。”
“嗯?”
“我一开始,就停不下来——”
他似乎愣了一下,遂即爆发一阵大笑,再次吻住我。
过了一会儿,待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艳少的脸近在咫尺,浓密的眉睫上沾了一颗颗晶莹的雨珠,越发显得眼瞳清亮惑人。
我五指细细描过他的修长的眉,挺括的鼻,消瘦的脸庞和性感的下巴,轻轻问道:“出什么事了?”
他不答,只是含笑看着我。“回去吧,小心着凉。”
说着握着我的手,转身往回走。
他既不说,我便不问。
两人携手回去,却见杜杜鸟忙着将一些贵重行李往客栈里搬,嘴里念念有词,显然是在抱怨。
我忍不住笑起来。这个可怜的孩子,我放开艳少的手,正要去帮他搬一下,艳少便沉声道:“回来。”
杜杜鸟偷瞥他一眼,连忙赔笑道:“容姑娘,我一个人就行了。”
艳少不语,径直进门去。我也只好乖乖跟在他身后上楼。
刚一进门,他就开始脱我的衣服。我以为是要继续刚才的好事,自然是积极配合,谁知他转身自一堆衣物中挑了一件衣服递过来,微笑道:“当心着凉。”
“多谢关心!”我接过来那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