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很静。外面雨势渐大,屋檐下的雨断线珍珠一般流下去,这滴答的雨声越发衬出室内的静。我躺在艳少身边,听着他规律的心跳,觉得这是世间上最美妙的声音。
他静默不语,宽厚的手掌握住我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
忽然,他轻轻说出三个字:“有杀气。”
我一愣,下意识就要起身。他抬手按住我,微微一笑,将我重新纳入他的怀里。
我低低问道:“我怎么感觉不到杀气?”
“时间久了,你就能感觉到了。”
“对方厉害嘛?”
“这得看你厉害的标准。”他的声音里带一丝笑意:“真正一流的杀手,你是感觉不到他的杀气的。”
那就是说来人不厉害,我暗松一口气,但是我们这个样子总不适宜面对杀手,我将丝绸薄被拉起,遮住他****的精悍上身——万人来的是个女杀手,岂非让她大饱眼福了。
他唇角笑意渐深,眸光却倏忽变得寒冷。
然后,我看见一支箭穿过窗纸直射进来,近一点,才发现不是一支箭,而是三支;再近一点,变成六支,排成一个“山”字,山峰对准床上的人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钝重的速度射来。
箭锋每进一寸,杀气便重一分。我的肌肤似乎能感受到那冰冷的铁质,不由自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利箭射到床前,在即将刺破幔帐忽然停住,宛如遇到无形的铜墙铁壁般再也无法前进分毫,颓然无力地齐齐跌坐在地上。
与此同时,我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道掠过我的腹部,恍若电击,有着近乎高潮般的酥麻感觉,一声惊叫忍不住脱口而出。
艳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遂后,我听见杜杜鸟的叫声:“什么人?喂,有本事你别跑啊!”
紧接着是一阵拍门声,他在门外叫道:“容姑娘,你没事吧?”
我连忙回复他:“没事!”
他却不走,继续问道:“我刚刚听见你的叫声,没有受伤吧?”
我待要说话,艳少忽然翻身压住我,温热的手掌贴着我的腹肌缓缓向下,恶作剧一般。我顿时无法呼吸,很严肃的沉脸瞪着他,他一脸坏笑的看着我。
杜杜鸟兀自在门外追问:“那人是什么来路?跟你们有什么恩怨啊?”
我一边去捉艳少的手,一边气急败坏的叫道:“跟你说没事了——”
终于,艳少大笑出声。
门外的杜杜鸟发出恍然大悟的抽气声,似乎不敢相信有人如此明目张胆的白日宣淫。
我迅速穿好外衣,搬张凳子到床边正襟危坐,拿出法官的口吻道,将杜杜鸟的问题重复了一边:“那人是什么来路?为什么要刺杀我们?”
他不答,拥一床艳丽织锦丝被斜斜靠在床头,睁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看定我,满头银丝披散如瀑,衬出一张容颜端的是清俊诱人。我心里一荡,禁不住凑过去吻他的脸。
他的胸腔一阵震动,无声的笑意扩展开来。
我直起腰,干咳一声道:“快说。”
他收起笑意,做出一个极无辜的表情,表示不知道。
我瞪着他,又道:“听说你给泓玉一封信,让她和凤鸣走了?”
“没错。”
“干什么去了?”
“我让他们去见雷攸乐了。”
我一愣:“有什么阴谋?”
他撇嘴:“关心一下老朋友不成吗?”
“哈!还得写信去问候?”
“更显诚意嘛!”
“确实很有诚意。”我移到床沿上坐着,继续问道:“那信是怎么写的,让我也学习一下。”
他微微挑眉,道:“这个不太好吧。别人写给你的信,我也没有看啊。”
“哦,说了半天原来是为这个,我拿给你看——”
我起身去找沈醉天的那封信,翻过两件衣服没找着,倒找出了那张藏宝图,青墨线条绘在一块淡淡黄的手帕上,手帕不像丝织的,许是天气的缘故微微有些泛潮。我在一片略嫌昏暗的光线里细看那图,忽然听到他叹息一声,道:“傻瓜,信在这里。”
我回头一看,见那封信好端端在他手里,便笑道:“啊,你——”
他迅速打断我:“是你自己乱丢东西,我可不是故意要看的。”
我笑笑不理他,低头继续研究手里的藏宝图。
“那玩意有什么好看的?”他哼一声。
“这可都是钱啊。”我头也不抬的回复他。
“咱们不缺钱”
“哪有嫌钱多的。”
“听你的口气,似乎准备私吞这笔钱?”
“假如你不反对的话。”
“你要这笔钱准备干什么啊?”
“干什么都可以啊。想想都让人兴奋!”
他没说话,过了一会才道:“过来。”
我一听,语气不对,抬头一瞥,眼神不对,立刻赔笑道:“外面的雨停了,你饿不饿?快起来我们吃午饭——”
话没说话,忽觉双腿一麻,不由自主就倒在他身上。
他伸手握住我的腰,微笑道:“是有点饿了。”
我干笑道:“那就赶紧起床吧。”
他低声应道:“假如你起得来——”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觉得腰间有一种触电般的感觉向全身迅速漫延,整个人顿时酥软掉,他的两只手游滑到哪里,我便感觉那里敏感到极点,****如山崩洪流一发不可收拾。
我气若游丝道:“你居然用销魂——”
“功”字还没说出来,他便咬住我的耳朵问道:“现在还喜欢藏宝图嘛?”
我意识不清迷迷糊糊就说:“喜欢……”
他停下来,将那张藏宝图递到我跟前,哼道:“你喜欢它,就让它来满足你吧。”
“谁喜欢这玩意,我喜欢你。”我打掉他的手,掀开锦被钻进去。
他嗤笑一声,按住我不依不饶的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我欲火如炽,自被底摸到一个火热坚硬的东西,笑道:“我喜欢它,不晓得它喜不喜欢我?”
他冷哼一声,用力打一下我的屁股,双手十指顺着我后背的穴位一路刺激下去。我全身颤栗不能自禁,连声告饶,他方才挺身入巷。那一刹时,就是叫我立刻死了也愿意。
五月的太阳一天天的热起来,车厢里颇有一些气闷,若是卷起车帘吧,就得吃那漫天飞扬的尘土,更兼杜杜鸟的驾车技术远远逊于凤鸣,艳少自是坐得稳如泰山。我就惨了,腰酸屁股痛,蜷在车厢里幻想着天上掉下一辆汽车来取代这该死的马车——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忽然剧烈的晃动起来,伴随着马儿的一声长嘶,凄厉之极。
车厢的门板“嘭”的一声,宛如烟花一般爆炸成无数碎片,和杜杜鸟的后脑勺一起跌进来,然后又立刻齐齐飞了出去。
一袭白色袖袍甩过来,覆住我的眼脸,下一秒,我就站在了明媚的阳光里。
我看见左前方的绿树林里有四道人影极快的隐入茂林深处,失去了踪影。
杜杜鸟爬起来,一边揉着屁股一边骂道:“他娘的,从昨天到现在这已经第三次了,这群混蛋到底想干什么?你知道吗?”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我说的。
这两天,在艳少不怒自威的脸色之下,他那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做派收敛了不少,骂起人来仍是不遗余力。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转而去看艳少,把问题丢给他。
他恍若未见,窅黑眸光深不可测,悠悠望定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想了想,道:“难道真是御驰山庄的人?”
艳少不语。
杜杜鸟连连摇头,叫了起来:“不可能,绝不可能。晚词小姐是天仙一样的人,绝对不会做这种事。就算是容姑娘之前有对不起御驰山庄的地方,但是现在楚先生已经不帮汉王了,他们没道理这么做……容,容姑娘,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我皮笑肉不笑道:“我对不起御驰山庄?你倒说说,我哪里对不起他们了?我怎么就对不起他们了?”
他干笑着,偷看艳少一眼,小声嘀咕道:“这个,嘿!江湖人都知道。”
我猛敲一下他的头,道:“你知道个P。你以后就会知道,我不但没有对不起他们,还帮了他们一个天大的忙。”
老娘冒险让风净漓带密函去南京见朱瞻基,还不是为了保全御驰山庄。是林千易这个混蛋妄想夺权一个劲的排挤老娘,才把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到头来,还要我来背负骂名。哼哼,我看御驰山庄这百年清誉早就不清了,领导上都心术不正了,还谈什么清誉。
杜杜鸟被我敲了一下,虽满脸委屈,却不说话了。
这个小P孩年纪轻轻便学得这样油滑,满脑色情思想,路遇老母猪也要数一下****,昼夜不停念叨着林晚词……说起来,我对林晚词的智商亦是相当佩服的,派人暗杀我们这种幼稚的行为,不像是她的作风。然而,照这三天的情形来看,这群人也不像是要刺杀我们,倒像是要故意耽搁我们的行程,拖延时间……
难道是为了那批宝藏?她故意拖延我们的行程,好抢先一步找到宝藏?
晚上投宿的时候,我对艳少说出心中疑惑。他只是微笑不语,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一点赞美我的意识也没有,气得我不再理他,跟着杜杜鸟上街闲逛。
杜杜鸟真不愧是风月场的高手啊,都不用问路就找着了地儿。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闻闻这街上的脂粉味儿,就知道过去了几个姑娘,而脂粉味最集中的地方当然是妓院了。
我忍不住对他佩服起来,这也是一项特殊技能啊。要是搁在现代,这鼻子可比警犬厉害多了。但是,佩服归佩服,却不能任由他去这种场所厮混。所以,我抓住他的衣领,硬生生将他迈进门的右脚提了出来,逼迫他继续前行。他便耷拉着脑袋,很不乐意的跟在我身后。
他走着走着忽然“咦”了一声,停下不走了。
我回头一看,只见他两眼盯住街边的药铺猛瞧。
我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见药铺的柜台前站在一个瘦弱少年,那身姿颇有三分风流。
我按住他的肩膀,调侃道:“怎么?你现在对男人也有兴趣啦?”
他咂咂嘴,极为不屑的瞥我一眼,道:“那是个女的,我见过她。”
这时,那少年提了药包转过身来,我一看,果然是个女的,七海连环岛的落绯姑娘。
她看见我们也是一愣,遂即掉头就走。
我不禁要感到奇怪了,这个南宫俊卿不是回南海了嘛?她应该在他身边才对?还有,她买药干什么呢?莫非南宫俊卿的伤还没有好?算一算大概也有十天了吧,武林高手的伤势通常不都是一夜治愈的嘛……
杜杜鸟道:“还没想起来啊,她是七海莲花岛的人,就是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南宫俊……喂,你干什么去啊……等等我。”
我一路跟着落绯走了一段,她忽然拐进一个巷子就不见踪影。我前后看了看,巷子颇为幽静,有几家户院,也不知道她进了哪一家,想想我即便见了她也没啥好说,正准备回去,她忽然又冒出来了,劈头就问:“你跟踪我干什么?”
我随口胡诌,笑道:“月色撩人,我不过随便走走,怎么能说是跟踪姑娘呢?”
她冷笑道:“你家君主呢?他在哪里?”
我一愣:“南宫俊卿不见了?”
她沉脸不语。
我摊开手掌,道:“落绯姑娘,我可是两手空空站在这里,你家君主他一个大活人,也许是出去走走……”
她忽然笑了起来,连连点头道:“真不愧是御驰山庄的女人啊,个个都是好本事好手段——”说着话锋一转:“我家君主重伤未愈,却一路暗中保护你,这两天伤势加重,他能去哪里?”
我连忙打断她:“你说清楚一点,什么暗中保护我?”
她勃然大怒,道:“我家君主本来在南海好好的,都是因为你们御驰山庄才变成这样,你还来问我怎么回事?”
她说着逼近一步,翻腕亮出匕首,目光森然,一副就要拼命的架势。
我吓了一跳:“你这是干什么?”
她不答话,身子猛地扑上来。
我迅疾闪身避过,连声道:“喂,你别乱来,我可不想打架啊。”
她也不理我,直顾认准我乱刺乱扎,一副拼命三郎模样,全无章法可言。
我堂堂一个标准淑女,而且跟她无冤无仇,绝无可能不顾形象的在大街上与人打架的,但是在大街上逃跑还是可以接受的。
于是,我撒腿直往回奔,她紧追不放。
我一路奔回客栈,进房就傻眼了。
南宫俊卿居然真的在我的房间里,还躺在我的床上,盖着我的丝被,枕着我的枕头。
他的头发很长,直拖出床沿,黑缎一般。他的脸色很白,病态的苍白,几乎能看清皮肤下的血管。他闭着眼睛,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这个时候的他没有醒时的冷漠,高傲,似乎容易亲近多了,脸上的神情让人想起一切幼小的动物。
我站在床边痴痴看着他,全然忘记去问:这种魔幻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南宫俊卿怎么会在我的床上?
忽然,耳畔有人低低道:“很好看嘛?”
我一惊,侧头看见艳少不知何时站在身边,忍不住捶了他一下:“吓我一跳。”
他一脸似笑非笑,道:“是你看的太入神了。”
我轻叹一声:“这确实是一张叫人看了会失神的脸。”
他不语,过了一会,用一种孩童撒娇般的口吻道:“那我不好看吗?”
他好久不曾这样和我讲话,我不禁柔情激荡,捉住他的手亲吻一下,柔声道:“你不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但你是我最喜欢的男子。”
他仍不满足,兀自追问道:“我哪里不如他好看?”
我忍俊不住,连声道:“是是是,你比他好看,行了吧?”
他也笑起来,低头亲吻我的脸。
我待欲进一步示爱,忽听有人连声咳嗽,斜眼一看,只见南宫俊卿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定我们,唇边挂着一丝讥笑。
他换了一下姿势,淡淡道:“两位真够肉麻的,听得我全身都是鸡皮疙瘩。”
我当即回敬他:“非礼勿听懂不?人家夫妻之间的事,你本不该听。就算不小心听到了,也要装作没听见。”
他阖上一双美丽的眼,道:“既是夫妻之间的话,就不该当着第三人讲。”
“哈哈!我们本来就是关起房门讲的,倒是你——”我偏头看定他,“我正要请教南宫君主,您老人家是怎么跑到我们房间里来的?”
他闭目不理我。
艳少微笑接口道:“是我请他来的。”
我顿时愣住:“嗯?”
艳少笑笑,在桌边坐了下去,伸手提起茶壶倒了一盏茶。
我皱眉瞪着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端起那盏茶却不喝,只在指尖轻轻转悠,也不说话。我气结,转头去看南宫俊卿,却见他仍然阖着眼,仿佛又睡着了。
艳少轻轻笑道:“我在想,这件事该从何说起……”
我道:“哈!听起来这还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啊。”
他微笑,点头道:“是有点长,大概得从两个月前沈醉天攻打碧玉峰说起——,呵呵,林少辞交游之广,还真是令人羡慕啊……”
南宫俊卿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江湖传闻楚先生神通广大,无往不利,我一直不以为然,今日看来确实是名不虚传。”
这番话听得我更加一头雾水。
“这跟沈醉天攻打碧玉峰有什么关系?”
南宫俊卿沉默一下,道:“那时,林老庄主与林晚词一起失踪,我受林少辞之托,暗中查访他们的下落。”
我大脑灵光忽闪,猛地想起昔日在济南道上曾对他惊鸿一瞥。
原来那时候,林少辞就已经计划安排好了,并非完全被动,他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我不禁感叹:“原来你那个时候就和林少辞勾搭上了……”
“勾搭?”南宫俊卿忽然皱眉,提高了声音。
艳少忍不住轻笑出声。
我讪笑两声,故意挖苦他:“你去查访林晚词的下落,跟你现在躺在我床上,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不以为忤,自顾自道:“那时,我一路跟踪沈醉天至山西,因为有逍遥四仙随行,我一直没有机会下手救他们,一直到太原,逍遥四仙方才和沈醉天分手,出关去了。当晚,我潜入鬼谷盟在太原的分会,见到林晚词——”
他忽然顿住,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似乎陷入回忆里,微微陶醉的样子。
我正要催促他往下说,猛然明白过来,那必定是他第一次见到林晚词。我回忆起林晚词的音容笑貌,那一份绝世风华委实令人沉醉。
一时,南宫俊卿回过神来,继续道:“我对她说明来意,但她拒绝跟我走,这是我当时万万没有想到的,我原想她一介女子,又不会武功,身处险地,还不定要怎样惊慌……谁知她竟比我还镇定自若……我更没想到的是,她早有计谋……”
他说着自嘲般的笑了笑,自床上坐起来,一头乌发垂过肩膀,越发衬得肤色如玉,分外妩媚动人。
我看得有些口干舌燥,艳少仿佛知我心意一般,倒了一杯茶,笑意盈盈的递了过来。这笑容吓我一跳,通常他露出这种笑意,就表示我晚上的日子不大好过,我连忙在他身边坐下,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头喝茶。
谁知南宫俊卿好死不死的走过来,坐到我对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浅浅啜了一口,方才长叹一声,道:“这个计划,你们也都知道了……”
他的声音极轻微,说完便垂下眼脸对住瓷杯里的清茶,清茶的热气迅速在他长长的眼睫汇集成朦胧的水雾,但立刻便消散了,他的眉角依稀有一抹笑影,看不真切。
室内静默,谁也没有说话。
我忍不住叹息道:“我是真心佩服她,换作我是怎么也想不了那么深远……”
南宫俊卿恍惚笑了笑,道:“她一开始,也没有想得这么远。她本意只是要对付鬼谷盟,摆脱白莲教的控制,却没有想到楚先生会牵扯进来……后来的事,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她只能将事情朝最有利自己的方面引导,尤其是面对楚先生这样的对手,她走的每一步都可谓是殚精竭虑,如履薄冰。”
他顿了顿,凝眸看定碧青的茶水,轻叹道:“江湖就是这样,有些事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推着你往前走,想退都退不了。”
我深以为然,要不怎么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呢。
这时,艳少忽然道:“什么叫‘摆脱白莲教的控制’?林千易不是白莲教的人吗?”
南宫俊卿神色一变,端着茶杯既不喝,也不放下,静默一下,方才道:“林老庄主不是白莲教的人,他只是被迫为白莲教做事。”
我吃了一惊,脱口道:“白莲教这么厉害?”
他淡淡道:“厉害的是林老夫人。她才是白莲教的人。”
我更是吃惊,难道说林千易被自己的老婆胁迫?
南宫俊卿又道:“这是别人的家事,没有我们外人置喙的余地。”
他这句话说得语气很急,仿佛很怕我们再继续追问下去似的。
我狐疑的看了看艳少。
艳少缄默片刻,轻叹一声,道:“林少辞能有你这样的朋友,也算不枉此生。”
南宫俊卿也叹息了一声,道:“反之亦然。”
室内再次静默。说到半天,仍然没有切入正题。
我忍不住道:“现在,由我来提问,你为什么把他请到这儿来?”说着看定艳少。
“因为他受伤了。”他道。
“他受伤跟你有什么关系?”
“严格说来,应该是跟你有关系。”
“此话怎讲?”
“自我们在济宁登船之日起,一路便有杀手尾随,是他在暗中帮忙。”
“你何时知道此事?”
“一早便知道。”
“那你为何现在才请他来?”
“近两日杀手数量忽然增多,且明目张胆,我猜想,他大概有什么变故。”
“他怎么了?”
“旧疾加新伤,等于雪上加霜。”
我转头看了看南宫俊卿,这时,他已经踱到窗边,推开窗户,向着外面的一条河流凝目眺望。长身玉立,黑发白衫,端的是丰神俊秀。
“他看起来似乎没你说的严重……”
“那是因为我刚才为他推拿过了。”
我沉吟片刻,问南宫俊卿道:“你为何要暗中保护我呢?”
他不语,嘴角紧抿着,似乎不习惯被人问话,愣了一会,方才道:“受人之托。”
我讥笑道:“你倒是经常受人之托嘛。这次又是谁?”
“林少辞。”
“我猜也是他,毕竟这世上请得动南宫君主的人不多。他既有心保护我,自己为何不来?”
他沉默不答。
我又问:“杀手是什么来路?为何杀我?”
“不知道。”
我单刀直入问道:“是不是林晚词派来的?”
他眸光微变,反问道:“你何以会有这个想法?”
我实话实说:“沈醉天说,她想杀我。”
他似乎有些吃惊,但没有说话。
隔了半晌,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了,他却忽然道:“这个世界上,能令沈醉天说实话的人并不多,楚夫人真是好本事。”
我一呆,这岂非是承认林晚词确有杀我之心。可是为什么呢?即便我叛出御驰山庄,艳少重伤林千易——啊不,不对,林晚词对沈醉天提出要求的时候,我尚是御驰山庄的庄主,林千易还在沈醉天的手上——那么,她是早就想杀掉容疏狂。
为什么?
是什么原因,使林晚词要杀死容疏狂呢?容疏狂自幼被林家收养,和她也算是从小到大的姐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不通,看牢南宫俊卿的双眼,追问道:“林晚词为何要杀我?”
他依旧沉默不语。
我点头,冷笑道:“难怪林少辞自己不来了,他妹妹——”
他打断我:“这些杀手并不是她派来的。”
我一愣:“不是她,还能有谁?”
他不答,微微侧头看住艳少。
艳少依旧是目光如水,波澜不惊的样子,别人说话的时候,他永远保持沉默。
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杜杜鸟杀猪一般直叫唤:“你这个女人,喂,你讲不讲理啊,喂……你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落绯喝道:“容疏狂呢,叫她滚出来。”
艳少看住我,微微一笑。
南宫俊卿一蹙眉,出门对着楼下轻喝一声:“落绯,不得放肆。”
楼下静默一下,立刻响起一阵上楼的脚步声,落绯的声音如刺在喉,叫了一声:“君主,你的伤——”
“没事!”南宫俊卿简洁有力的打断她,转过身来看着艳少道,“楚先生的好意,南宫记下了,若有机会定当答谢。”
艳少道:“举手之劳。”
南宫俊卿沉默一下,忽然苦笑一下:“有楚先生这样的人在身边,这天下又有谁能伤害得了楚夫人?少辞真是多虑了。”
艳少淡淡一笑,道:“所谓关心则乱,我也常常担心自己保护不了疏狂。”
南宫俊卿闻言微微一呆。
我心头一热,去握艳少的手。他瞥我一眼,但笑不语。
南宫俊卿看着我,缓缓说道:“容疏狂,我很早就听过你的名字,有一年夏天,林少辞坐在我的龙舟顶上,向着茫茫大海喊这个名字。那时候,我在想,容疏狂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我心知他说的容疏狂并非指我,却忍不住问道:“我是怎样?”
“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只是有趣?”我有些不满。
“传言说你内敛寡言,不苟言笑。有趣二字,已经是极高的评价。”
听听这口吻,真不知他是夸赞别人,还是损贬别人,简直叫人哭笑不得。
我顿时无言以对,艳少唇边的笑意蓦然扩大数倍。
南宫俊卿不再看我,语气恢复一贯的淡漠,道一句“告辞”便长衫飘拂的下楼去了。
艳少也淡淡回一句:“不送。”
忽然之间,我发现南宫俊卿与艳少在某些地方极为相似,均是骄傲不可一世,目下无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