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杰
夏沐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依偎着我,她的脸苍白如纸,人也消瘦了许多,亲吻着她的额头:“小傻瓜,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不该瞒着我!”
“我不想因为我的事,耽误了你的前途。”
“什么耽误不耽误的,你就是我的未来,我的前途,伯母是你的妈妈,也是我的妈妈,知道吗?!”
夏沐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脸上写满了感动:“妈妈,如果知道你来,她一定很高兴,只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医生说情况不乐观,我真的怕妈妈醒不过来,我根本不敢去想以后的事情,我该怎么办……”她看向重症监护室的大门,
“宝贝儿,别怕,有我在!妈妈一定会没事的。”
“嗯!”夏沐认真地点点头。
看着她被痛苦和辛劳折磨的样子,我实在是不忍心,于是试着转移话题:“对了,上次在咖啡馆你要对我说的是什么事啊?你一直也没告诉我。”
夏沐微微颔首,咬住嘴唇,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欧阳,其实我有……”
“欧阳,你来啦!”夏伯父拎着保温桶和食盒从电梯口大步走过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伯父好。”我走过去帮他拿东西。
“听晓沐说,单位派你去英国学习,不会耽误你吧。”
“不会,不会,英国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跟我说。”
“哎,天天在外面守着,什么也做不了,干着急,你还没吃饭吧,正好晓沐外婆今天做的比较多,你们赶紧吃饭吧,我把鱼汤给她妈送去。”
夏伯父敲开重症监护室的大门,把盛着鱼汤的保温桶递给护士,然后冰冷的大门重重的关上。
夏沐一边盛饭,一边跟我解释:“妈妈现在昏迷,什么都不能吃,只能输营养液,或者用胃管打流食进去,这是外婆筛过很多遍的鱼汤,很有营养,喏,你的饭,吃吧。”
夏沐给我夹了很多菜,碗上堆得高高的。
“爸,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你们吃吧!”夏伯父说着,趴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使劲地往门缝里瞅,希望能看到他妻子好转的迹象,但是除了铺满了冰冷大理石的地面的走廊,偶尔有带着口罩穿着白衣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再没别的。
人的希望就如同油灯上的火苗,摇摇欲坠。
吃完饭,夏沐去盥洗室洗餐具,我和夏伯父站在走廊上,旁边是折叠起来的行军床和被褥。
“不好意思啊,医院不给抽烟,可我还是忍不住。”夏伯父狠狠地抽了两口,然后把按灭在垃圾桶上,家庭的负担和责任一下子全压在了这个中年男人身上,看着他消瘦的脸庞和布满银丝的鬓角,与初次见面时的神采奕奕判若两人,生活给了这个男人太多的考研和折磨。
“自从你伯母进了医院,夏沐今天是第一次笑,你来了,我也安心了不少,很多人都劝我放弃,说别到最后人财两空,有什么能比人命重要,有什么能比一家人在一起重要?所以,我和晓沐从来都没想过放弃。”
“伯父,这张卡里有二十万,你先拿去用。”
“不行,这怎么行!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听晓沐说你在北京刚买了房,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这钱我说什么都不能要!”
“伯父,我是夏沐的男朋友,里面躺着的也是我的妈妈,您就让我尽尽孝道,行吗?!除非你不认为这个女婿!”
夏伯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好,这钱我收着,以后光景好了,我再还你……”
“伯父,这钱的事,您千万别跟夏沐说,她心思重,我不想她想太多。”
夏伯父满是愁绪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拍拍我的肩说道:“嗯,好孩子。”
“你们俩在聊什么呢?”夏沐把餐具装进袋子里。
“我跟欧阳说下午探病时间,你们两个进去,我就不去了,让你妈妈看看欧阳,让她知道她女婿来了。”
这话说的所有人心头都一阵酸涩,夏沐背过身去抹着眼泪。
下午四点我们换上无菌服进入了重症监护室的病房,夏伯母躺在床上,闭着双眼,身上插着各种仪器和管子,枕头上还有斑斑血迹,周围全是机器滴滴作响的声音,它们在不停运作,维持着她的生命。
以往这样的场面都是出现在影视剧中的,现实生活中还是头一次,我看得背后直发凉。夏沐轻车熟路地从被子里找到伯母的手,然后趴在床边紧紧地握住。
“妈妈,欧阳来看你了。”伯母的手动了一下,我激动起来,指着她的手让夏沐看。
夏沐脸上泛着苦涩:“起初我也很激动,但是医生说这只是神经反射,是身体的应激反应。”
我掩盖着内心的失望,安慰地揉揉她的头发:“我们要多跟妈妈说说话,让她感到外部的刺激,说不定很快就会醒了。”
夏沐微笑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伯母,我是欧阳,我来了。”我走到床的另一侧,学着夏沐的样子握着伯母的手。
我的话刚说完,伯母的呼吸就急促起来,仪器上显示心跳和呼吸都在加快,我欣喜地看着夏沐。
“我每次来看妈妈,她都会这样,医生让我别抱太大希望,但是我觉得妈妈是能感受到我的,不然为什么我一说话,她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妈妈,我和夏沐在北京买了一套学区房,很大,环境也好,等你好了,我和夏沐立刻举办婚礼,把您和爸爸接到北京去住。”
夏沐感激地看着我,又满怀感动地看着伯母:“欧阳,你看!你看!”夏沐突然激动地大声喊。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伯母右边的眼角居然流下了泪水,滑落在了雪白的枕头上。
“医生!医生!快来看!病人有反应了!”我立刻跑去把医生喊来。
医生似乎完全无视我们紧张激动地心情,慢吞吞地拿出听诊器,医用手电筒,扒开伯母的眼皮,照了照,然后冷冰冰地说道:“双侧瞳孔无惧光反应,病人没有好转,你说的那种情况是不可能的。”
夏沐似乎早已料到医生会这么说,失望的情绪迅速被麻木的悲伤所掩盖,有个叫做希望的东西被无情地粉碎了。
看着夏沐痛心疾首的表情,我怒火中烧,抓起医生地领子:“有你这种医生吗?什么叫不可能?我明明就看见我妈妈流眼泪了,你没看到凭什么这么武断?!医生是给病人和家属希望的职业,你觉得你这种毫无人性的行医方式是对的吗?!”
“欧阳,欧阳,快松手!”夏沐和一帮护士过来把我和医生拉开。
“我警告你!如果你还是这种行医态度,当心我给你曝光,让全中国的人民都认识认识你!让你在这行混不下去!”
“神经病!”医生虽然被我吓得发抖,但还是嘴硬地叫嚣着,后来被其他医护人员拉走了。
“欧阳,别这么生气,他天天这么说我都习惯了,只要他没说妈妈的病情恶化,就是对我最大的恩赐了。”
“我们想办法把妈妈送去北京治疗吧,我去联系医院。”
夏沐轻轻地摇摇头:“妈妈的身体经不住这么久的折腾,我真希望,妈妈可以快点醒过来,我还没来及让她享福,让她过上好日子呢。”
探病时间快结束的时候,我们起身准备离开,夏沐像是有了心灵感应似的转身趴到伯母身上,就像是婴儿陶醉在母亲的怀抱中一样,久久不愿起身。
听到伯母去世的消息是第二天的中午,夏沐在外婆家吃过饭,拉着我的手终于睡了一个月以来的第一次的安稳觉,然而没想到醒来后却听到了这样的噩耗。
夏沐目光呆滞地站在病房外,看着家里的长辈亲戚们进进出出,忙里忙外,甚至连小城上专门给人办红白喜事的老兹消息灵通地赶了过来,指挥这指挥那儿。外公外婆坐在一旁老泪众横,舅舅阿姨们颓然地红了眼眶。
他们是去了最爱的亲人,我最爱的人是去了妈妈。此刻所有安慰的话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我握紧了她的手。
当殡仪馆的人把伯母从病房里抬出来时,她的身上盖着一层大红色的贡缎被单,她的脸被掩盖地严严实实,我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是真实的。
夏沐惊恐地瞪大双眼,一直盯着那块红色贡缎被单,呼吸急促,浑身发抖,我害怕她承受不了刺激而昏过去,赶紧扶着她。
夏伯父木然地站在一旁,六神无主,没人能了解中年丧妻的他,心里此刻在想些什么,他承受了什么,他在隐忍着,他不敢轻易落泪,他要风风光光地送伯母最后一程。
看着这一家人伤心欲绝的样子,我的心狠狠地痛起来.
生命在死神面前太渺小了,一个人的离去,她与我们的缘分也就此烟消云散了,我们能拥有的只有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