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杰
在伦敦安顿好的第二天,我就投入到了紧张的学习工作中,全英文交流,每个人都很忙碌,没有人有时间专门辅导你,必须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幸好我提前做好了功课,不然那些专业术语理解和运用起来真的很费劲。
英国的互联网和广播电台的联系比国内的更为紧密,DJ在话筒面前自说自话的时代已经过去 ,他在话筒前播送节目的同时,他的一举一动也会通过互联网展现在听众面前,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新的考验。
我被分到了John的小组,他也是做生活类节目的,但是他的风格跟我不同,他更喜欢谈论各种法规各种经济问题对人们生活的影响。他最近在做一个关于股市的谈话节目 ,我刚报到,他就把我拉到街头,开始采访录像,这种工作节奏和国内大相径庭,尽管我还不习惯,但是我很喜欢。
英国人一般都很守时,到了休息时间,他们立刻就会休息,不拖沓,不加班。我们中午十二点回到公司食堂吃饭。
“欧阳,我们这样的工作节奏和方式你能习惯吗?”John问道。
“嗯,挺好的,我很喜欢。”
“我也很喜欢你,希望我们未来三个月可以合作愉快。”John吃完饭邀请我去楼下的咖啡厅喝咖啡,我婉拒了,还有很多资料没看。我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资料。
忽然有一个人影坐到了我的对面。
“嗨!欧阳DJ,我们又见面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我抬头一看居然是Lisa,惊讶于她的“阴魂不散”“你怎么也在这儿?!”
“你看看这个!”Lisa把胸前的吊牌在我面前晃了晃,上面写着实习编导。
她一脸得意地接着说:“你在三十六层,我在四十二层,是不是很巧啊,我们以后就可以经常见面了,也能一起吃午餐了,还能一起下班,多棒啊!”
我无言以对,她是那么神通广大,居然能进这家世界闻名的广播电视公司实习,她的背景可不是一般地硬。如果作为普通同事我还能接受,如果是其他的,我完全没有兴趣和她纠缠下去。
“不好意思,我还有工作没做,我先走了。”我放下餐刀和叉子,起身把餐盘放进回收箱。
“啊!我也吃好了,我们一起走吧。”Lisa端起刚吃了几口的餐盘也跟着过来。
我们从二十楼的餐厅一起坐电梯上去,我一路无话,可她却一直喋喋不休。到了三十六层,我逃也似的下了电梯。
下班的时候我故意晚走了半个小时,可刚踏出公司的门,Lisa就追了上来。
“欧阳,我请你吃饭!”
“不好意思,我没时间。”
“没时间也没关系,我开车送你回去吧。”Lisa一按车钥匙上的开关,公司门口的兰博基尼的车门就自动打开了。
“对不起,坐豪车,我头会晕,我还是更喜欢坐地铁,再见。”我在Lisa满眼失望的注视下,走向地铁站。
伦敦的地铁并没有北京那么拥挤和忙碌,人们似乎更喜欢享受生活。公司就在泰晤士河边上,我乘地铁到了对面的伦敦眼,由于游览的人很多,排队到我的时候,伦敦已经夜幕降临了,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灯光。
我坐在坐舱里,随着伦敦眼慢慢的转动,一点点地向上升起,泰晤士河如同伦敦腰间璀璨的钻石腰带,蜿蜒绵长,透过几乎全透明的玻璃窗看着灯火辉煌的城市,突然有种茫然的感觉,然后满脑子就会思考一些哲学上的问题,宇宙的中心是什么,我是谁,我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在很久之前,亚里士多德,苏格拉底,黑格尔是不是站在某一个山头,在寂静的夜晚,俯视着喧闹繁华的城市,来思考这些问题呢?
身边的游客兴奋地不停拍照,我慢慢地抬起手腕去看时间,还有一分二十秒,我们的坐舱就要达到135米的制高点。
现在是伦敦时间晚上八点半,北京时间是凌晨四点半,这个时间的夏沐还在冷气开的很足的空调间里裹着棉被甜甜地睡着,眼睛长长的轮廓,充满了魔力。我现在才明白,有一种思念,叫做刻骨铭心。
我想要打电话给她,告诉他我站在伦敦的上空,我要和她一起细数天上的繁星和地上的灯光,可我又不忍扰了她的好梦。
于是,我掏出手机,在坐舱打到最高点的时候,我按下快门,把我眼前的景色拍了下来,发到了她的微信里,下面写着,亲爱的,我想你。
夏沐
收到欧阳给我发的他站在伦敦眼上的拍的照片时候,是凌晨四点三十五分,我正在重症监护室门前走廊的地铺上辗转难眠。
这是妈妈脑出血昏迷的第五天,爸爸坐在走廊的尽头不停地抽着烟,刺眼的明晃晃的灯光照在我们疲惫不堪的脸上。
伦敦的景色如梦如幻,现在的欧阳应该是幸福的吧。
亲爱的,我想你。
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忍不住泪流雨下。此刻,我多么希望欧阳可以陪在我的身边,陪伴我一起为妈妈加油,我们一起陪伴她与死神搏斗。
接到爸爸电话的时候,我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收拾行李,怎么买了车票赶回来的,我只知道,我的眼泪湿了干,干了又湿,我害怕,我害怕妈妈再也醒不过来,我害怕妈妈就这么离我而去了。
当我看道妈妈紧闭双眼,躺在病床上,呼吸困难时,我几乎瘫软在地,我一声声一遍遍大声呼唤着:“妈妈!妈妈!”可她完全没有反映,她居然不理我了,她第一次不理我。
我对爸爸说我在北京认识很多朋友,让妈妈转院去那里,治愈的希望会很大的。
爸爸叹了口气,绝望地说:“我们已经问过医生可不可以转院,你外婆托人从外地请了专家来会诊,但是以为你妈妈多年疾病缠身,身体太差,已经不能再动手术了,只能保守治疗,希望通过她自身的免疫力和抵抗力把大脑中的血块吸收掉。”
我被这一个个接踵而至的噩耗打击地血肉模糊,我甚至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那妈妈,她在昏迷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你妈妈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爸爸眼眶红了,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外婆抹着眼泪问我:“你怎么不把欧阳一起带回来,你们一起回来,说不定你妈一高兴,就醒过来了。”
外公想要说些什么,又咽了下去,重重地叹了口气。
“欧阳被单位派去英国出差学习了,说不定回来就能晋升了。”
“这样啊,嗯,是不能耽误他工作,他工作好,以后挣钱多了,你不受苦,能享福,你妈妈也就放心了。”外婆说完,伸出满是老茧的手去搓妈妈的手和脚,医生说要多让病人保持较好的血液循环,才不会肌肉萎缩。
可就在我回家的那天夜里,妈妈的病情又加重了,因为不能自主呼吸,被迫插管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只有每天下午四点允许进去两名家属看望。
白天的时候外公外婆会来换我和爸爸回去睡一会,洗洗澡,吃吃饭。舅舅阿姨下班之后也来给我们送饭,陪陪我们。
其实我们每个人心里,似乎都有预感,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可是我们谁都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接受那种现实,我们彼此自欺欺人地鼓励着,想象着或许明天妈妈就能苏醒,就能生龙活虎,就能跟我们一起回家。
欧阳说他要飞去伦敦的时候,是妈妈进了重症监护室的第四天,我正在排队交钱,一时间我有些恍惚。
他给我打电话时,我差点就接了,我会忍不住告诉他,欧阳,我快挺不住了,你快来。我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给他发去那条短信:“去伦敦,否则,永世不再相见!”
关上手机,我已经泪流满面,我告诉自己必须要坚强,我必须要给家人希望,我必须让他们坚强。
看着照片,我仍不住抽泣起来,我怕爸爸看见,赶紧用被子把头蒙起来,咬住衣服,狠狠哭着……
我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带妈妈去北京找最好的医生治疗?就是因为我那凡事不靠人的可笑的自尊?如果拜托白添,别说是送妈妈去北京最好的医院,全世界最好的医院都行!
我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远离父母跑到那么远的北京去工作?全是因为我小小的虚荣心,我以为在那里我可以出人头地,我可以光耀门楣,我可以让父母脸上沾光。
我怨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和欧阳领证?这样会让妈妈安心。可我却因为一个冷杉执拗地不肯原谅欧阳。
我觉得,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责任,都是我造成的。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才导致了如今的果。什么儿女情长,什么梦想事业,在生死面前,都是虚无飘渺,毫无分量的。
每当我脑海里不可抑制地怨恨自己的时候,我就会狠狠地扇自己耳光,外婆痛心地拦住我,可是唯有这样我的心里才能好过一些。
孕期各种不适症状雪上加霜版的接踵而至,我极力忍着呕吐感把饭吃了,然后转身去洗手间就全吐了,甚至连胆汁儿都吐出来了。我觉得很对不起她,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经历和心情去考虑她,去照顾她。
我觉得我的世界一片黑暗,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走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