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在担心没有剑?”轮椅先生像一个无所不知的先知一样道。
“大概是。”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你看。”
阿旌向太阳望去。刺眼,只有刺眼,像针一样的光芒,刺的眼睛生疼。但等他再回过头,睁开眼睛的时候,轮椅先生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柄剑,又黑又短的剑,长不过三尺,黑的如无月的夜一样深邃,一样冰冷,一样悠远,甚至一样纯正。
“这是一柄什么剑?”
“钝剑,你就用这把剑。”阿旌走上前去,伸出手抚摸着剑锋,钝而不利,厚而不揉,糙而不平,简直就如一块条形的薄石一样。
“这把剑?”阿旌惊奇道。是人都可以看出,这所谓的剑跟废铁差不多,甚至还不如缺了口的砍柴刀,这样的剑,又怎么有资格跟江湖的霸主一争高低?
“钝剑不仅仅只由人炼造出来,还有大自然,神奇的大自然,一点一滴,成千上万年的磨练,然后经过铸剑大师数十载的细心改造而成。难道你还觉得他没有资格吗?”轮椅先生郑重的道。
这话让阿旌诚惶诚恐,他双腿跪下,双手接过大自然之钝剑。他只感到手往下一沉。他本使过多年的剑,自信手上去接剑的力气必十分好,不料却如此之沉,便收起小视之心,不敢怠慢。
轮椅先生微笑道:“钝即是利,利即是钝。”
阿旌道:“晚辈受之有愧。”
轮椅先生道:“废话少说,现在,举起你手中的剑,斩下你面前的花枝。”
剑挥起来了,阿旌十分吃力的朝花枝斩去,咔嚓一声,花枝已断,断面粗糙不堪,像错落交织的牙齿,断口附近的树皮磨掉了一大片,耸拉在已断的花枝上。
轮椅先生目光炯炯道:“忘记你手中的剑,再来一次。”
忘记手中的剑?如何忘记?阿旌满头大汗,他越想忘记手中的剑,越感觉到他的存在,越感觉到他的沉重,越来越忘不掉,渐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如飞流直下的瀑布有力的冲击。
高山流水一泻而下,涓涓细流也能对坚石造成巨大的伤害。汗一滴一滴往下坠,此时的阿旌当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个突破性的道理,他的心思依然在剑上,心由剑生,心随剑动,他移不开自己的心,他愈陷愈深,仿佛落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冰冷而可怕。
轮椅先生看到阿旌脸上一层一层的汗水,陷入矛盾之中。钝剑是一把魔剑,当年他在静谷村无意中得到这把剑,查看剑冢旁边的碑文记载,就认识到了这把剑的无穷力量和可怕之处。他对这无穷的力量充满向往,却又对他的可怕充满着恐惧。多年来,他一直把剑藏在轮椅之中,不以之示人。他相信,钝剑一出,江湖又将掀起一场波涛汹涌的大祸。所以,他才有那么深的矛盾和不断徘徊的犹豫不决。此时,看着这把剑的被迫出现,他又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阿旌突然大吼一声,手中之剑闪电般由他手上掉落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他长舒了一口气,如释千斤重负,衣服也好像在水中浸过一般;脸上没有血色,而是一片暗黑色,眉头因为过度痛苦,至今未舒展平,整个人一下子瘦了一圈。
在一旁的阿静走上前去,用白净的袖子替阿旌擦着汗。她的手刚接触到阿旌的脸,就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几乎是常人的三倍,一下一下,铿锵有声;还有灼人的烫,如烙铁。
是的,这无疑就是一场劫难,一场如地狱般的考验。幸好阿旌及时放手,才从劫难中,从地狱中解脱。这样的魔剑,沾上手,又怎能忘记他?
随着剑的掉落,也同时斩断了正下方的花枝。轮椅先生上前拾起花枝,花枝断口平整光滑,如镜面一样。他微微一笑,这就是他所盼望的结果。但是他还是非常失望,因为没有人驾驭这柄充满着无穷力量又充满着可怕之处的钝剑。他只得走上前去,用他微博的功力抵抗着剑对自己内心的侵蚀,一层布一层布的包裹起钝剑,然后将钝剑放回轮椅,中离他最远的地方,他痛惜的叹了一口气。
“且慢!”阿旌边说边慢慢的走过去,弯下腰,再一层一层地打开包着钝剑的布。剑依然漆黑,依然短小,阿旌用手拾起钝剑。他剧烈的心跳忽然恢复正常,脸上,身体上豆大的汗珠忽然消失,甚至于力气也突然恢复。这简直太神奇了,他想到。他这时用剑斜劈了一下,感觉到一股风扑面而来,却听不到风声。剑扫过花枝,花枝摇摆不定。他这一挥,犹如秦王扫六国一样充满了气势。
祠堂的门在剑落下时被叩响了,缓慢而又节奏感鲜明,一下一下,铮铮有声,祠堂内静谷村村民们的心都被叩门声提到了嗓子眼,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知所措。
阿旌接过手中的花枝,手拿钝剑,去打开了祠堂的大门。
“一天已过,你如何决定?“云鹤带着一帮人站在门口,开门见山的说,其中依然有阿谷。
“我决定好了,这就是答案。”阿旌将手中的花枝朝云鹤推过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云鹤的手上。云鹤静静的看了好一会儿,先是疑惑不解,后来脸色在刹那间变了,他坚定而自信的眼神中,有了一丝慌乱,他问道:“这段花枝由你斩下?”
“是。”
“由你手中这个黑色的东西斩下?”
“是。但他不是东西,他是剑。”
“很好,我决定再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后会有期。”云鹤说罢,转身离去,他的人瞬间走光,但是祠堂外面的包围依然不减。
阿旌神态自若的关上门,他充满了惊喜。村民们纷纷围上来,向他道贺,还有的追问他一段花枝竟能吓跑一个武林高手的原因,阿旌耐心的解释说花枝的切口可以看出一个剑客的修为,于是村民们充满了战胜敌人的希望。
阿旌摆脱了村民后,开始寻找阿静,人群之中并没有他的身影,更没有他欣喜的眼神,他又走到后院,看到轮椅先生满脸的惶惑和焦急,遂走上前去,道:“前辈?”
轮椅先生这时才回过神来,道:“阿旌刚才被一个轻功绝顶的白衣人掳走了。”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般,使阿旌惊恐不已。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阿旌想不到自己轻易就落入到了敌人设下的局之中,悔恨不已。他责备自己不该轻易离开阿静,置她于危险之中。可是他又想到,云鹤的手下有如此厉害之人物,那他又是谁。短短几年,江湖中竟出了如此了不得的人,看了,江湖越来越难对付了,胜负也远没有表面上看的那样简单。
“你为什么又放过他们?”阿谷在静谷村村民的一个屋子内问道,屋子外面虽看起来很破旧,屋内却已布置的异常豪华。不等他回答,又接着问:“难道你这样的本事,还怕了他们吗?”
“我不知道我怕不怕他们。”云鹤回答道。
“他们根本就不是你对手,你为何还要怕他们?”
“你看懂了这段花枝吗?”云鹤不以为然的道,把花枝拿给阿谷看。
“这个时候我还没有你那样的心情看花,你就因为一枝花就怕他们了吗?”阿谷的语气越来越不敬,紧逼着问。
“是。”云鹤毫不客气的回答道。
“一枝花竟有这样的魔力?”
“不是一枝花,是一段花枝,更准确的说,是花枝的切口。”云鹤尽管不耐烦,但他考虑到可能只有阿谷才有资格做自己将来的接班人,还是细致的给与指点,继续道:“剑客高手讲究剑术修为,修剑术必须先修心。心无止水,乃剑客追求的高境界,只有一个心无止水的剑客,所出剑招,才能浑然天成。你再看这段花枝的切口,只有浑然天成的剑招,才有这样的功力。你明白了吗?”
“阿旌手中的根本就不是一柄剑,连一堆废铁都不如。”阿谷听后质疑道。
“这才是老夫真正害怕的地方。如凭一柄利剑,老夫也可以做到,但那剑实在是钝,老夫如何也想象不到他怎么做到。”
夕阳西下,日已西沉,落日的余晖仿佛起死回生一样将周边的云彩染得如杜鹃一样红。
又饿了一天,祠堂内尽管无投降之意,但早已怨声载道。哪个人能经得起饿?
阿旌即使暂时逼退了云鹤,也不敢冒然冲出去,阿静在他们手中,静谷村中手无寸铁的村民的性命也掌握在他们手中,他只能被动。
祠堂内能烧的东西都被烧了,火堆逐渐减少,火势越来越弱。
阿旌坐在人群之中,一脸坚毅,他那冰冷的脸庞和眼神再次出现在他的脸上,他曾经如春天一般温暖的笑容瞬间冰冻成冬天寒冷的夜晚,这一瞬间仿佛刮了一场无情的呼呼的北风。
人们开始进入了梦乡,对付饥饿最好的办法就是睡觉,似乎无论哪个时期哪个地方的人都懂得这一点,尤其是穷人。
阿旌,孤魂剑,也逐渐要进入了梦乡,他实在是太累,他必须要有足够旺盛的精力,才能应付这一切。
突然,房顶上的瓦片发生很轻很轻的响声,比猫踩上去还轻,但还是有两个人听见了,孤魂剑和轮椅先生。
孤魂剑也轻轻的起身,手持钝剑,从后院向屋顶攀去,只见屋顶上有几个黑衣人,正趴在瓦片上面,从一条揭开的瓦片缝往里面吹着不知大概是迷药一类的东西,还不时鬼鬼祟祟的朝旁边看看。他二话不说,提起钝剑就朝黑衣人刺去,不料黑衣人拾起瓦片就朝黑衣人的关键穴位扔过来,一共有十多片,组成一个阵型,快而出其不意,孤魂剑不得不撤剑自保,他的剑几下击出去,瓦片纷纷落下,黑衣人却不见了。代替黑衣人的是一张网朝他扑过来,不止一张网,而是四张网,从四个方向扑过来,铺天盖地的扑过来,孤魂剑迎起钝剑砍过去,网破了,他正待跃出,又有无数支箭射过来,只得把身体向旁边躲过去,一躲,却进入了另一张网里,他挥剑再砍,怎知手已经被完完全全缚住了,动弹不得。
一阵冷笑从黑暗中传过来。“看来云盟主把他看得太高了,这点小伎俩就活捉了他。”嘲笑之声不断传来。
早已习惯平静生活的孤魂剑,有些东西的确退化了。
笑声却又立即戛然而止,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一切都只是个梦。
一个白衣人慢慢从黑暗中慢慢的走过来,他带着斗笠,完全遮住了他的脸,他走得实在是很慢,他那瘦瘦的身子很轻,很悠闲,却又不停的颤抖,好像一个月光下散步的鬼魂。
白衣人走过来,抽出一把剑,手轻轻一挥,如同女子采花般轻盈。
网从孤魂剑身上脱落。
白衣人突然展开身形,向黑暗遁去。孤魂剑也同时追出去,他一定要追上,阿静还在这个白衣人的手上。白衣人并不回头,他的手伸到背后,一团东西向孤魂剑压了过来,如一座山。孤魂剑伸手一接,却只是一个纸团,他展开纸团,只有四个字:午时三刻。
神秘的白衣人又突然出现了,他到底是谁?很显然,白衣人并不是云鹤一方,孤魂剑这样想到。
“午时三刻?”轮椅先生仔细查看着展开的纸团,是俊秀的字体,“白衣人要我们午时三刻做什么?这实在应该好好考量一番。”
“不管他要我们做什么,阿旌决定午时三刻打开门去与云鹤斗一斗。”孤魂剑看着斗志逐渐消沉的静谷村村民道。
“你有把握?”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