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兜兜转转了几个点,终于叫她摸到了市集。此时天早已经黑的深了,白日里那些做买卖的铺面都紧闭了门板。个把门口留有灯的,都是卖吃食的或是能打尖的简易客栈。第一间路过的,柜台后边坐了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一手拿跟竹签剔着牙,另一手快速的在算盘上敲打,肥肠一般的手指倒是灵巧的将算盘珠子打的噼啪作响,就在马晓南围观的当儿,他还把嘴里剔掉的东西又回味无穷的嚼了几下,看的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毫不犹豫就转头走向下一处。
又瞧了数家,不是掌柜的面相不善,就是跑堂的过分殷勤,最终挑来拣去,马晓南终于选定了一间看起来食客颇多,伙计们也都不那么贼眉鼠眼的大食铺——名叫大食铺却也没有很大,走进去挑了张空桌坐下,不一会就有伙计上来问,客官给您来点什么?
马晓南回眸一笑,极尽客气的语气,“想借问大哥,此间缺不缺个打杂的?”
伙计初时被她那一笑瘆了一下,一般主动对视陌生男子并报以微笑的,多不是良家妇女。可他低着头斜蔑眼偷偷打量这姑娘过后,又觉得娘说的话也不尽然。于是他一本正经的答说,“这事得去问掌柜的,可不巧,他现在正被里间屋的客人缠住了,怕是一时半会拖不了身,您看…?”
“我在一边等着就是了,不打扰您忙,多谢大哥。”说话间马晓南已经站起了身。
这时候打门外又走进来四个客人,都穿着一色的粗布衫,系着皮护腕,蹬着马头靴,为首的那个大汗,膀大腰圆,手里还提着根擀面杖粗细的大铁棒槌。那人摇头晃脑的在屋内张望一遍,瞧见马晓南站的地方,嘴角一咧,发出啧的一声,就领着剩余的人走了过来。
那铁棒大汉方一落座,便抬起一条腿扎在凳子上,目光阴沉的盯着马晓南看。等着马晓南觉出不对来已经晚了,他们一伙同行的三个男人十分拽的样子就把马晓南围了起来,不让她走。
伙计在一旁立着,似是认得铁棒和他的同伙,一时间没敢说话。马晓南低着个头,这会子脑袋瓜正飞速转着圈呢,铁棒开口了:“给爷唱个曲儿~来”
马晓南不接话,仍是低着个头。一边另外一人拿剑鞘戳戳她,“让你给爷唱个曲儿!你聋呀!”
“我不是唱曲儿的。”被戳的马晓南有点抑郁,奈何双拳难敌四掌,只得老实答了。
立马就有人接着问“不是唱曲儿的你还能是干啥的?”那话里的意味,分明就是调戏她呢,除了铁棒仍然板着张脸,其它几人都哄笑做一团。
马晓南气结,一时没仔细,抬起头翻了个白眼,顺嘴出溜了一句,“还能是说平话的呢!”
平话是啥?夕烟城里男女老少谁也没听过,这年头压根就没这样东西。方才说调笑话的汉子,此番听了这话也不明白,怕露怯,于是同另外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上个啥。还是铁棒漠然努努嘴,“那就给爷说个平话。”
“好说,只是这还缺点东西。”马晓南说着,意有所指的瞥了眼跟着铁棒的狗腿子们,“醒木一条,茶水一盏,案几一张~”
“愣着干啥,寻么去!”铁棒十分配合的剜了一眼那帮汉子。几人连连点头称是,紧着就往门外跑去,伙计也颇有眼色的赶紧奉茶去。马晓南到这才松了口气,幸好没说出什么更过分的话,还能圆回来,赶紧趁这会子功夫,回想了一下从前常听的评书段子,边忆边添。
不消片刻,醒木就弄来了。马晓南将铁棒面前方桌一边板凳挪开,稍微清了清嗓子,说来这就来。醒木啪的这么一拍,满堂里人都顿了顿筷儿,目光都朝这边集中了过来。
“武松,打虎~!今儿个咱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好汉武二郎。那武松,师从隐者高人,功夫练到八年上,在家打死恶霸李五虎,官司难打奔了外乡….”甫一开口,大家伙的兴致都被提了起来。马晓南人小,声音却甚是洪亮,讲起词儿来抑扬顿挫,眼睛珠子精光闪闪,时不时摇头晃脑,发髻倒显得比她脑袋还沉些,说不出,那模样看起来生气活泛,且喜感十足。
当说到武松进了酒家,连喊三声没人搭话,马晓南嘭的这么一拍桌子,开了长腔“酒家!拿酒来!”好家伙,这动静一如话本当中一样,将里间屋的客人、掌柜的、门外路过的行人通通吸引了过来瞧个究竟。
本来是叫第一百三十九遍打输给了师傅的铁棒,找个地方闹点事撒点气的,听到说掌柜的要去取那三碗不过岗的牌子,而武松却道“牌子照挂,我是能饮,算账!“的时候,铁棒一肚子的闷气早跑的一干二净,忍不住喝了声“好!”当即从护腕里摸出二钱银子放在桌上。
他挑起头来,好多认得他的百姓也都不拘着了,跟着呼喝道好,也有掏些散碎银两、铜板拿过来的。
马晓南这下乐了。又说了没一会,找个契口停下来,抿了口茶,醒木一落,祭出了单田芳老师的名词“欲知详情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方才那食铺大堂中,除了人群喝彩的声音,就只有马晓南一个人整出来的动静,现下她收了场子,向周围看客伙计们抱拳作揖之后,整个屋子里就沸腾了起来。有的人是听了武松血气方刚的故事,胸中生出豪情万丈,情不自禁也跟着学上一句,酒家,拿酒来!有的不知情人则是迫不及待去向伙计们打探,什么时候请来这么个人才,下一场什么时候才会说云云的。更有性子着急一点的,就好比这铁棒,要不是碍于男女有别,非得拽住马晓南迫她讲完不可。
但他到底是憋住了,只踹了那口出妄言的同伙一脚,嚷嚷“赶紧给小先生道歉的!”
照理说,叫一声先生,是敬那人有才学,可铁棒是个性情中人,只觉马晓南说的好,说的妙,也就打心眼里把她当做一个值得礼遇的小先生了。
还没等被踹之人开口,已经有人挤了过来,“小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我们家掌柜的有请。”说话的正是方才那下了软逐客令的年轻伙计,想是已经被掌柜的叫去问过了话。
这真是猜中了这结尾,却没猜中这开头。马晓南本着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原则,不紧不慢的向着铁棒鞠了个躬,这便跟着伙计去了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