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后乃是个二进小院,伙计一直领着她走到头里,那掌柜的就立在院中一方石几旁,正低着头来回踱着步子。
就着昏黄的灯光,马晓南瞅那踱着步的背影,那身量,怎么瞅怎么像她上辈子的亲爹,每次她做错了事情要写检查,他老人家就这付模样。虽然说后来父母都再成家了吧,但她偶尔也还是挺怀念有爹有娘的日子的。心念至此,马晓南方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自己多半是真的回不去了啊!
心一慌,泪滴子啪啦啪啦就跟着往出淌。待吕掌柜听着脚步声回过头来,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一幕——小姑娘眼圈通红通红,默不作声的边走边掉泪,就像个待宰的小白兔!可怜的样儿叫人禁不住跟着难受的慌。
吕掌柜苦着脸将伙计挥退了,在旁背过身站了一会,连连叹了两三口气才扭回来,慢声轻语的问:“你莫不是从家里私逃出来的吧?”
马晓南赶忙摇摇头,答话的时候还一抽一噎的,“小女……不知,醒过来的时……候,就、就在那荒草……地里,还被铺盖卷着……呜~”
吕掌柜听了,觉得哪不太对味儿,可一时又没仔细寻思,又道,“那你是怎么会到这来的?”
“遇到个大娘,带我进了城,我肚子饿……就走到这来了。”其实事情也差不多就是这样,马晓南抹了一把泪,心想。
不对啊……吕掌柜回过点神儿来,光瞧这姑娘哭的招怜了,差点忘了方才她绘声绘色的说故事来着!于是便问,“你记不得发生啥事儿了?”
马晓南摇摇头,“啥都记不得了。”
“武松也记不得了?”吕掌柜黑了脸。
马晓南惊觉失误,急中生智仰头哭嚎,“除了那些平话段子,我就知道我是马晓南,旁得甚也想不出,方才就是怕掌柜的疑我,还要拿了我去见官,见了官我答不上话,就要挨板子……呜~”
“马姑娘莫哭莫哭,容我合计合计……”吕掌柜抓了抓腮。以前有人落了水,闭过去气又活过来的事情,也不是没听说过,也有那人受了创,得了癔症的,加之马晓南毫无心机的模样,实在叫人生不起戒备。思来想去,他便觉得自己好似捋明白了。
马晓南渐渐收了声,走上前去,将那些看客们给的银钱一毛不落奉上石几,又退回来,深深鞠了个躬道,“求掌柜的发发慈悲,莫叫小女流落街头。”说完,见掌柜的沉默不语,又道,“小女日后可做伙计打扮,您只管吩咐我端茶奉水,说书平段,决计不给您填麻烦!”
她这么说完,吕掌柜倒觉得不妥当了,原本就只是想邀她日后还到这来讲那个啥平话的,却不知她还有这么曲折离奇的经历。
吕掌柜的妻子早年间得了痨病去了,身后没留下一儿半女,伤心之余,他便投身在这食铺经营的活计当中,勤勤恳恳苦干了三四十年,端得是童叟无欺。如今见这马晓南淳朴却也不乏懂事伶俐,心生怜惜,当下便脱口而出,“此事不妥。”
马晓南自打在铁棒面前气恼之下口无遮拦之后,便长了个记性,此刻早已做好了逆来顺受到底的打算,于是静静立着,等着他的下文。
“不如这样,日后你就在这讲平话,晌午一场,傍晚一场,得了赏钱,我分文不取。另外腾间屋子给你,管你一日三餐,算做租与你,每月共收你二两银钱。只是有两点,往后你需以男装示人,且这平话段子,十日之内不得重复,你可愿意?”生意人算的明白帐,吕掌柜本来看中的就是马晓南能招揽食客,如此这般安排,既能防着她未知身份可能带来的祸端,又能叫她自个积攒点银钱防身。二两银钱虽少,可吕掌柜的不亏,更能问心无愧。
“掌柜的再生之恩,小女无以为报……愿好人一生平安。”马晓南难掩心中意外的感激之情,又要鞠躬,吕掌柜赶忙伸手虚扶,口说,“快起来先用饭去罢,我这就着人去收拾你的住处!”
哎!知足者常乐。马晓南一边哼着“感恩的心,感谢有你……”一边进到前院的后厨中,就着炉灶将厨子端来的东西吃干抹净。饭毕又请教了伙计如何打水,并一些洗漱浣衣的规矩,待到回房,已是精疲力竭,沾床就着,一夜无梦。
次日醒过来的时候,天光早已大亮。马晓南住在内院东南角的卧房,只隔一道墙,便是外院的大厨房。还是厨子在砧板上嘣嘣嘣剁肉馅的声音,将她吵醒的。醒了之后翻起身坐在被窝里愣了会神儿,蓦然想起什么似的,套上衣服跳下床就跑。
堂前堂后的伙计们都正忙着做自己的活呢,就见一个风一般的女子忽的窜了出去,叫人咋舌。有挨的近的,忍不住凑上去议论两句,被吕掌柜看见,无奈一笑,拿了鸡毛掸子从柜台上伸出腰去,一人敲了个脑嘣儿。
这边马晓南在市集上走了没一会,就找见个成衣铺子。进去一看,乱花渐欲迷人眼。长袍短卦,高矮胖瘦,有袖子的没袖子的,长毛的不长毛的,总之是花红柳绿。她哪能知道这些衣裳都是什么场合穿的,往里边穿还是往外边穿呢。只能将昨晚所得撇去银子,余的铜板都捧在桌上,瞅了瞅又添了一钱银子,跟掌柜的道,“我弟弟跟我一边高,给他拿身干净袍子的!”
掌柜的笑了,转身挑出一件土黄色的粗布短长袍和一件天青色的细布书生袍问,“姑娘您瞧着哪身合眼?”
“我瞧那件天青色的好,合适我弟弟的气质!”马晓南幻想着自己穿上这身书生袍,执扇赏花的样子答。
掌柜的摇摇头,“您这钱不够。”
马晓南想,怎么着也不能丢了食铺的脸面,就又掏了一钱银子问,“这样够了吧?”
“不够。”掌柜的又摇摇头。
“这下可够了吧!”马晓南本想再掏银子,转念一想,从棉袄底下拽出那叠的整整齐齐的丝质小短卦来,也放在桌面上。
掌柜的拿起来放在鼻尖底下瞧了瞧,笑的比方才更开心了点,道,“够了够了。”
马晓南接过书生袍,顺手又从旁边案几上扯了一条她早看在眼里的细发束腰,边往外跑边喊,“那就谢掌柜的了!”
“改日再……哎?这姑娘!”等掌柜的看过去,马晓南已经远的只剩身后一溜烟儿的土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