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苒嘻嘻一笑,依然我行我素的缠过来,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过了几分钟,才慢吞吞地开口:“其实……我一直担心,要是又出什么事儿,我怎么办呢?每晚都睡不好……”
陆程禹伸手轻轻覆在她的肚子上,摩挲了一会儿:“放松心情,别多想,很多人都有自然流产史,后来一样生了孩子。我预感这回肯定会好好的,没事儿。”
她仰起脸看他:“要是万一呢?”
他马上说:“没有万一。”
她叹了口气:“好吧,为了防止万一,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马上戒烟,学着做饭给我吃,以后我变胖了不准嘲笑我,你自己的衣服自己洗,要经常收拾房间,用过的碗筷别堆在水槽里不洗,记得喂鱼换水浇花,别老吃方便面,还有……”她认真道,“千万别做让我不高兴的事儿,包括从别人嘴里听到的那些,即使是误会,也别再有。”
陆程禹看着她:“好。”
涂苒又说:“你可记住了,这种话我一般只说一次。”
他沉默片刻,脸上的神情看似十分严肃,他抬手帮她把脸颊边的发丝一一梳到耳后:“我想起件事,这事也挺重要,得和你知会一声……其实过段时间吧,咱们还是可以尝试着做一做,就是得注意姿势,不能太用力。”
涂苒愣了一下,使劲推开他:“讨厌死了。”
陆程禹笑起来,伸手过去搂着她的肩,两人靠在沙发上继续看电影。影片快结束的时候,涂苒忽然说:“我倒真想起一件事,佟瑞安现在这情况,我该怎么和苏沫谈呢,究竟是说还是不说,说了怕她承受不了,不说,又不甘心她被人这样糊弄?两难,我真喜欢瞎操心。”
她说完等了一会儿,没人搭话。
扭头看去,见陆程禹头仰在沙发背上,双眼阖着,呼吸均匀,已然睡着了。
涂苒靠在他暖暖的臂弯间,端详他的侧脸,越看越不想移开眼,一时心摇情至,凑上去就在他嘴边轻啜了一下。
这般情形似乎只出现在十七八岁时偷偷摸摸的幻想里,等她想完了梦醒了懊恼了,真实面对的,仍是他疏离冷峻的眉眼。
隔天是礼拜天,涂苒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又帮着往冰箱里添置了些蔬菜瓜果便独自回了娘家。
陆程禹当晚值班,果然遵守了诺言没送她回去。对于这男人是否具备一言九鼎的大侠风范,她并没十足把握,但至少可以肯定,他一定是恪守了“做不到就不要应承”的行为准则。
晚上,涂苒陪李图去见了个女客户,敲定了小公司的第一桩生意。
单子不大,又颇经了些周折,谈不上开门红,好在李图为人并非眼高手低好高骛远,常搁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大钱小钱都是钱,刚开张,不赚钱的生意我也会接,积累经验积累人脉积少成多。”
因为涂苒不能喝,李图帮忙挡了不少酒,他一喝多,说话就有些罗嗦,夸她准备工作做得充分,讨了客户的好,又说如果碰上个能喝的男客户,他就另带人去了。
李图醉眼微蒙的瞧着她,“长得漂亮,带出去好办事,但是也麻烦。”他说完这话却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忍不住抱怨:“一出来就看手机,手机里有什么在勾你的魂么?”
涂苒脸上一热,把手机揣回兜里。
李图却笑:“在和你老公聊短信啊?”
其实那人的电话短信全无,涂苒却仍是“嗯”了一声,李图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将她送到小区门口,两人告别。
涂苒一进门就跑去翻座机的来电显示,按了一圈,什么都没有。
她坐在电话跟前发了一会儿呆,想想觉得也没什么,之前多少天都是这么过来的,早就习以为常,上午才分开,哪有这么快呢?
一直等到星期三,她没忍住就发了个短信过去,很长时间没回音,傍晚,陆程禹给她来了个电话,说是要过来一起吃饭。
涂苒心里一高兴,立马跑出去买菜,专拣他爱吃的买了几样,但是还没到家,又接到电话,说是医院有事,来不了。
她的心情顿时一落千丈。
涂苒对自己最近过山车一样的情绪变化有些厌烦,她觉得应该转移点注意力,于是拦了辆出租带着一兜菜去找周小全。
到了周小全那儿,两人做好晚餐,就去对门喊了苏沫过来一起吃饭。
苏沫看上去还好,比以往要好些,独自带孩子,做饭,上班的时候仍将孩子搁在婆家。
涂苒犹豫了半天,把周末巧遇佟瑞安的事又咽了回去,却又忍不住在周小全跟前尽数倒出。
周小全相当诧异,直说:“我还以为佟瑞安回心转意了,他这两个星期每天都回来,虽然有点晚,但是每天都回的。一边安抚这边,一边去小三家见家长,他这是打的什么算盘呢?”
“留后路?”涂苒想了想,“如果是这样,更应该让苏沫知道了,我再想想……这事真不好插手,要是万一,他俩以后又好了,我说了算什么呢?”她思来想去,给雷远打了个电话,心想若是苏沫真有离婚的意向,多半不会和这位律师断了联系。雷远却说:你那个同学最后一次来我这儿是十多天以前的事了。
雷远没多说,他心里觉得那个女人十之八九是妥协了,她看起来就像是容易动摇的人。
上次见面,由他的一番话就可以激起她的斗志,那么,别人的言行也能轻易使她改变先前的决定。
他们原本约定了星期五再聊,结果她失约了,连个电话通知也没有。他当然不会打电话过去询问,不带这样好管闲事的,他那天得以早早的下班,但是内心深处竟有零星的失落,这种情绪不甚明显,只有那么丁点,就像以前玩过的养成游戏,电脑里的傀儡忽然偏离了设定方向,她的结局,不是他曾经的设想。
雷远觉得,有些女人像面团,你给她和点水进去,她就成了稀泥,如果把“面团”搁在太阳底下烤巴烤巴烘干了,她又可以像块板砖一样强硬。
有那么些时候,他真希望苏沫能够变成一块板砖,板砖虽普通,至少可以拍人脑袋。
但是稀泥就是稀泥,永远成不了板砖。
接下来的一个周五的傍晚,很难得,雷远再次无所事事,提早下班了。
他一无相亲二无饭局三无同事间的联谊活动,颇觉无聊,就给几个伙计一一去了电话,想邀人出来喝酒,谁知对方要么当值要么临时出差,全都爽快的回绝了他。
雷远一面对着话筒骂人一面感谢老天的纵容,寂寞难耐,正好泡妞,于是出发,先找个好地儿解决完饭,再找个破地儿随便逛一逛,入夜,才去酒吧。
天将黑不黑,下着雨。
他把车拐进沿江大道,那儿路宽,车少,饭馆多。
时间还早,他开得慢,左手边的步行街里出来两美女,胸大腰细腿也长,打扮很精致,就连手上的透明小伞也很精致,只可惜皮肤不够白亮。
他探着脑袋继续往前开,红灯,停了。
城关的大钟隆隆敲了数下,他抬头去看那排租界遗迹,好像隔不久就会有人把它们粉刷一新,反正它们总是很精神很抖擞。
大楼下面有个公车站,公汽排队停泊,有人上车有人没上,车走了又来,有人上车有人还是没上……
华灯初上的刹那,车站檐下,有张白亮的脸在他起步过去的时刻忽地闪了他的眼,那人五官很淡,短袖,长裙,皮肤白的像鬼。
一只单薄恍惚的女鬼。
他还是看清了她的容貌,苏沫。
雷远几乎把这条路开到了底,越往前走路越宽,就是没有合他心意的饭馆,也许是还没到吃饭的点,不饿。想了想,一打方向盘,他又把车转了回去。他开得比适才还慢,到了车站,仍是看见了苏沫。他满怀好奇心把车弯到路边停下,隔着马路,就想看看这“女鬼”究竟要干嘛。
苏沫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盯着前方大约两尺来远的地面。那里除了雨水,落下的雨水和溅起的雨水,什么也没有。
车子仍是一辆辆的过去,雨越下越大,窄窄的站檐终究难以遮风挡雨,可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雷远忍不住按喇叭,无人理会,他摇下车窗对她喊:“这么大的雨,你在那儿干嘛呢?”雨水淹没了他的努力。他摇一摇头,将车慢慢拐了过去,靠着站台,他透过摇下的玻璃窗看着她:“喂,喊你呢,没听见?”这一声中气十足,生生将她拉回现实世界。
苏沫俯身,用手放在眼前挡雨,这才看清了车里的人,脸上一股子惊惶未退的迷惑神情。
后面的公汽开过来,要停,雷远忙冲她招手:“上车上车。”
苏沫犹豫了一下,拉开车门坐进去。
等车开到路上,雷远才问:“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苏沫连连摇头,她一身湿漉漉的,虽狼狈,但比前几次见面时好了很多,直发披肩,淡妆,穿着有点过时,但是看起来很清秀。
脸上是眉间若蹙的清秀,肩头是消瘦骨感的清秀,举手投足间是不知所措的清秀,身材是单薄摇曳的清秀,总之很有个人风格。
雷远见她推拒,就说:“赶快吱一声,我晚上还有活动,别想来想去耽误我时间。”
苏沫低头想了想,慢慢说:“我是打算去婆家接回孩子的,但是又想把孩子扔他们家不管了。”她说着,两只手绞在一处相互捏握,竟是瑟瑟发抖起来。
“冷啊?”雷远反手将搭在椅背上的西服捞过来,扔她身上,“冷就穿着……你们那事还没折腾明白?多大点事啊?拖这么久都可以二婚了。”
苏沫见他神情嘲弄,抿抿嘴,没做声。
雷远倒是爽快地笑道:“我说话直,你别介意,有些事儿你真得看淡点,是合是散,你都得看淡点,再怎么日子都得过下去,花精力这么纠结着跟自己过不去不划算。”
苏沫点头:“你们说的我都明白,但是一旦实施起来……我……每次我要放弃,他又让我觉得有希望,每次有点希望了,又会被他狠狠打击。他这些天一直回家,但是到家了又对我爱理不理,好像我是横在他跟前的一堵墙,他就想着怎么绕开我。”
雷远等她絮絮叨叨的说完,想了想:“这人,难道是怕你抓他的把柄?”
苏沫听了一愣。
雷远说:“不排除他已经在外面和人同居的可能性,为了掩盖事实,所以现在每天往家里跑。《婚姻法》第四十六条,无过错方有婚姻损害赔偿的权利,条件之一就是有配偶者与他人同居。你老公常不回家的情况有多久了?”
苏沫未等听完这番话,已是内心冰凉,手脚发麻。先前只当佟瑞安对这个家还有留恋,对于婚姻还想挽回,没曾想,他是耍些障眼法防着自己。
刹那间仿佛五脏六腑都被人掏去,只留下疼痛难忍的空壳。
她努力呼吸着,试图回忆前之前的情形,脑海里却一片混乱,勉强将零碎的片段拼凑,可是最终的画面更叫人痛苦:“我也不知道有多久了,他们的事被我知道以前,他三天两头的说要赶项目加夜班,每个月还会出几天差,我不知道,也许那个时候就开始了……他和那个女人都在科技园那一片上班,而且他读博的学校正好是那个女人工作的地方,我真蠢……竟然被他瞒了这么久……”
她使劲揪着身上的衣服,半响,才强忍住眼泪佯装平静的问:“如果我起诉他,可以要求多少的赔偿?”
“一般控制在五万元以内,多数都是一万左右,我知道有个赔了十多万的,是因为家里有路子公安机关介入调查收集证据,目前为止,能获赔这么多的,我也只听说过一起。”雷远叹息,“我跟你实话实说,像你这样的情况,别说获赔,就算有证可举,也得提防对方反咬一口,告你侵犯他人隐私,这事儿不是没发生过。之前就提醒过你,平时注意收集共同财产的证据,或者从他父母那边入手,借由孩子找他多要点,若是双方协议的好,也少费些神。”
苏沫低头垂泪:“他手里并没多少钱,这个我是知道的,唯一值点钱的就是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婚前他家里付了二十万的首付,他对我说,他父母节省了一辈子,攒点钱不容易,只能给这么多了。他防着我,多半也是怕我和他分房子。”
雷远开着车,摇头感慨:“你老公在这方面比你了解,行事很谨慎,你早该小心些。你俩咋认识的呀?”
“读大学的时候。”那年她十八,他二十,青春得意的岁月,将两人单纯的心和身体,一起放入炙热的情感火炉里炙烤,义无反顾。
苏沫拿纸巾擦掉眼泪,沉默的望向窗外,车里在放电台的老歌,男女歌手语重心长地唱:“不必怀疑最初的坚决和那些真心付出的一切,有谁愿意失心到接近冷血,也许他真的已再无感觉……其实每个爱情都危险,每次开始都悱恻缠绵,也能相安无事几个春天,而它只是一点点,一天一点改变……”
雷远笑了笑,总结:“他妈的爱情就是一觉醒来糊在眼睛上的屎,毛巾上蘸点热水,搓巴搓巴就掉了。”
这边涂苒还在犹豫,那边周小全已经将佟瑞安跟小三见家长的事告诉了苏沫。
周小全说:“我实在忍不住,关键是那男人太可恨,我要在苏沫面前撕掉他的虚伪面具。”
涂苒听了心里好气又好笑,言语上责怪她莽撞,一面又担心苏沫出事,只好叮嘱周小全常去她家看看,陪着说说话,以免她胡思乱想钻进死胡同。
涂苒这几天过得极为忙碌,一时公司里的事全压了上来,紧接着李图那边又缺人手,她不免四处奔走了些。
而后外出坐车,司机突然踩了急刹,旁边一小孩没扶稳,一头碰在她肚子上。
倒不觉的很痛,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对方那小孩才八九岁模样,一脸无辜,她也不好多说,只等下了车,去省妇幼挂急诊。谁知那天夜里,看妇科急诊的人特别多,一个孕妇旁边往往有两三个人护着,只有她是独自前往。
涂苒坐在椅子上排队,摸着肚子,先前轻微的疼痛似乎也没了,略安了心。刚才一紧张,就给陆程禹去了电话,那男人说才下班,马上过来,叫她在原处候着。
左等右等,直到八九点,她做完检查医生说没事了,那人还未出现。她又打了个电话过去,说孩子没事你不用过来。话没说完,信号就被人掐断,然后有人拿手机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她扭头一瞧,才看见陆程禹站在自己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