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苒对她小声道:“吃菜吃菜,凉了,”她先前不过说了两句话,就引起干戈一场,心里已是解了几分气,反正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别人爱怎么说随他们去。可是一抬眼,却见陆老爷子正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自己。
正是寻思的当口,又有人说话了。
陆程禹大概是觉得无聊,不知什么时候点了根烟。说话的时候,他正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往水晶烟灰缸里弹落灰烬,整个动作云淡风轻。
他瞧着孙晓白:“话不能这么讲。女方考虑婚姻,感情重要,对方的家庭境况也很重要,别什么都没弄明白,连对方是怎么样的人都不知道,脑子一热就扑上去,太武断。时间长了就知道,激情和婚姻是两码事。拿我和涂苒来说吧,”他清咳一声,“我们认识近十年,彼此了解,有,嗯,坚实的感情基础,结婚之前,除了感情因素,我们也考虑过对方各方面,包括家庭条件个人品质和习惯,还有彼此性格是否能合得来等,我们都觉得对方是适合自己的人,这样才决定一起生活。一辈子的事儿,还是考虑清楚点好,不能太仓促。”
孙慧国忙接茬:“听听,你大哥也这么说呢……”
孙晓白冷笑:“假正经,台面上说得好听,私底下还不是暗度陈仓和以前的女朋友不清不楚?”她转眼看着涂苒,“喂,这可不是我一家之言,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给陆叔叔撞见了,陆叔叔回来以后说给我妈听了。孩子还没生呢,你男人还不是一样在外头乱来……”
陆老爷子连忙“啧”了一声:“小孩子家家的,瞎说什么,说了都是误会,误会。你大哥可不比其他人,品性纯良得很。”
涂苒笑笑,随即正色道:“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一家人可以不计较,出去外面说,别人可不会让着你。我老公什么品性,我不敢说像爸那样了解,但是肯定比你清楚,要不是看中他的人品,我当初嫁他做什么?这方面,我绝对信任他。别以为自己遇着个极品男人,就以为天底下男人都这样了,这是以偏概全知道吗?小孩儿脾性,别给人骗了还帮着数钱。”
孙晓白哼道:“真虚伪,”她扔了餐巾站起身,向佟瑞安招呼:“这都什么人啊,吃个饭也不痛快,我们走。”
佟瑞安一直低着头老老实实坐在那儿,听到这话就看了眼孙慧国,见对方没个好脸色,他这才满吞吞从位置上站起来,脸色不如先前般亲和,扑克一样冷着,只多添了抹不卑不亢的神情,也看不出其他意思。
孙慧国心里着急,哪里肯轻易放人,忙扯住女儿的胳膊不让出去,一定要把这事解决了才放心。母女两拉拉扯扯,喝来斥去,陆程禹他爸在老婆身后一边护着一边劝孙晓白听话,佟瑞安又跟在女友旁边,略微辩解几句,全都自顾不暇。
陆程禹瞧了几分钟热闹就兴致缺缺,对涂苒说:“乱七八糟的,咱们先撤。”
涂苒冲着陆程程招手:“走吧走吧。”
三人出了包间,到楼下大堂,程程瘪着嘴:“什么都没吃,我肚子还是饿的。”
涂苒瞄了眼陆程禹:“让你哥请客。”
小姑娘拍了拍手:“好呀,”再看向她哥时,却欲言又止。她不擅与人亲近,何况陆程禹在她眼里威严的时候居多,相互玩笑的时候极少,虽然心里高兴,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涂苒瞪了陆程禹一眼:“在自己妹妹跟前也绷着个脸,装气质,好玩么?”然后又对小姑子笑道,“你挽着他的胳膊撒撒娇,他保准答应,你哥最吃女孩儿这一套了。”
陆程程吐了吐舌头,慢慢蹭过去,果然挽住陆程禹的胳膊,小心翼翼的说:“哥,请我们吃饭吧。”
她哥到底忍不住,笑起来:“好说,你们想去哪儿?”
涂苒抢先道:“旁边就有个做酸菜鱼的,可好吃了。我们去那儿吧,孕妇不能饿。”
三人快快活活地吃完晚饭,先开车把程程送回家,涂苒说:“师傅,麻烦你我要过江。”
陆程禹回她:“太晚了不做过江生意。”
涂苒重复:“我要过江。”
前面是个岔路口,陆程禹轻轻一打方向盘往小家那边转过去,他一直没说话,车快到了才开口:“这都多晚了还想压榨人,我明天要上班,你反正是休息的,明天自己打车回去,随你什么时候回去,别让我送就行。”
涂苒抗议:“我说了我要过江!”
车停了她也不下去,仍是坐在那里,陆程禹忽然低头凑近她的脖子:“一股辣椒酸菜味儿。”他的鼻尖从她耳垂下面若有似无的划过去,额前的发稍飞快的刷过她的脸颊,涂苒不由自主往旁边缩了缩,再看过去,但见他神色如常。车里的灯光亮堂堂打在两人脸上,彼此细微的表情一览无遗,他略带挑衅意味的冲她微扬起眉,似乎在等她说话。
涂苒沉默片刻,才道:“别装了,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难为你,忍了这么半天才想起来,”他再次侧身过来,这次却再没碰她,只是伸手解开她的安全带:“先上楼,有事到家再说。”
涂苒走在他身后,嘴里不停:“你这什么态度?你给我戴了顶绿帽子还这么对我?别人都知道,就我蒙在鼓里,多好笑。说好了生完孩子再商量以后的安排,你连这几个月也等不了?女人被扣上绿帽子也是很没面子的,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人嘲笑,你太欺负人了。”
陆程禹果然是一言不发,直到进了屋关上门,转身看着她:“刚才还有人说过绝对信任,说得好听做不到。我几时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问过你?”
涂苒哼道:“别转移话题,我行得正坐得直,没什么把柄给人捏。你没得问,才这么说。”
陆程禹笑笑:“行,我问你,上次那男的是谁?”
涂苒一呆:“什么男的?”
“在你们家楼下陪你玩沙子泥巴的?”
“……同事。”
他又笑:“你的好同事还真多。”
涂苒梗着脖子:“我那些同事再好,也顶不让你的初恋情人好。你自己做事不端行为不轨,倒赖我对你不信任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的,都给人看见了,还不敢承认,你还算男人吗?”
陆程禹敛了笑,点着她:“我告诉你涂苒,我要是存心给你戴绿帽,你头上还不得有多少顶了。我最烦人冤枉我,我做了我就会承认。”
涂苒气道:“我也告诉你,我就是看中你们家钱了,我背地里都不知给你戴了多少顶帽子了,你……我肚子里的孩子就不是你的。”
陆程禹胸膛起伏,他微微点头:“好我信你,明天就去做了。”
涂苒气极,上前一步问他:“凭什么,我偏要生下来。”
“你不就会拿孩子要挟人么?”
“你……”涂苒用手指着他说不出话。
他笑:“我怎样?”
“你……”她大声说,“你就会拿你自己来要挟我!”
两人都顿了数秒。
地板上忽然“咚咚”乱响,像是楼下有人撑着竹篙敲自家的天花板,旧房子修的薄,不隔音,楼下的住户又叫:“大晚上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罢了,仍是一个劲儿的敲。
陆程禹抓起手边的椅子,重重往地板上一搁,立时噪音消散,一切归于平静。
涂苒深深吸了口气,不说话,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往窗外瞄了眼,又往地上瞧了眼,她好像发现了什么,蹲下身去摸地板:“地板都给砸凹下去了,你怎么这么大傻劲儿啊?”
陆程禹移开椅子,弯腰去看,果然瞧见一块小坑,周围漆膜裂了一圈,碎木翘起,木屑纷纷支愣着。他伸手摸了摸:“差劲,这样就破了”。
涂苒原想继续埋汰他,却又忍不住笑了,慢慢地说:“今晚真不太平,吃个饭呢咱俩都被人说得跟十恶不赦的流氓大坏人一样,算了我们也别出去害人了,不如相互将就着,你也别再去招惹人家姑娘啦,咱们就流氓配流氓吧,你觉得怎么样?”
陆程禹仍是蹲在那儿左瞧右瞧琢磨着怎么修地板的事,等她说完了,他却一点表示也没有。
涂苒心里惆怅纠结表面假装淡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你话,总得给个反应吧。”
陆程禹拍去手里的木屑,直起身子,视线终于落回她脸上:“你才说什么了?我没注意听。”
涂苒看了他半响:“算了,没什么。”她去里间翻睡衣,懒得开灯,翻来翻去总是找不着,不晓得是不是全带回娘家去了,心里忍受不住的烦意,随便扯了条运动长裤和T恤出来,再将抽屉“哐当”一声推拢去,抬头,陆程禹正站在门外看她。
陆程禹一本正经:“既然是流氓,怎么也得招惹下人家姑娘,不能白担了虚名。”
涂苒走出去时,用胳膊肘使劲捅了他一下:“懒得管你。”
陆程禹倒是笑:“一言不合就打击报复,真是不经逗,”说着伸手把她拽回来,揽进怀里。
她本能地挣了一下,却见男人把食指放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她便不想折腾了,眼巴巴儿地瞅着他,直到热热的鼻息压过来,两人的嘴唇稍稍接触试探,不知不觉越吻越深。
涂苒手里还捏着才找出来的一副,亲了一会儿就掉到那人的脚上。
陆程禹睁开眼,贴着她的耳朵低声嘱咐:“一会儿洗澡洗快点,别又在里头闷大半个钟头,嗯?”
涂苒咽了口唾沫,不由愣愣地点头。
等她洗漱完了从里面出来,那人仍是维持先前的姿势坐在那儿,衣衫倒是整理过了,模样整洁,眼神儿阴森。
涂苒哈哈笑起来,满意的躺倒在沙发上,顺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电影台有个经典重温系列的轮播,正在放映老片。她看了一会儿,没觉得多吸引人,也不觉得多无聊,勉强可以凑合下去,等头发晾干些再去睡觉。
没多时,陆程禹走过来坐到她旁边,瞧了眼电视屏幕:“Pretty Woman?”
涂苒有那么点儿讶异:“你看过?没想到你喜欢这种文艺片。”她才说完就顿住,忽然想到,就算他不爱看,别人家的姑娘多半是爱看的,大学生谈恋爱,时常会弄些小情小调点缀生活,不足为奇。
陆程禹却说:“上初中的时候看的,就为了那点激情镜头熬了一两个小时。”
涂苒坐起来趴在他肩上问:“你当时看这些是不是特有冲动啊?又没地方解决,最后怎么办呢?”
陆程禹伸手捏她的脸:“还敢惹我?”
涂苒哈哈一笑,顺势将脑袋搁他腿上,伸手摸他的下巴:“小可怜儿,”她想了想,又说,“我以前看这种片子,我爸也不让看,说是女孩子看了会消磨斗志。”
陆程禹将她湿漉漉的头发掠到一边,评价:“老丈人很严肃。”
涂苒点着脑袋:“还好我性子急,不爱看这种片子。我大概是对爱情没什么追求的人,看电影就是为了图个刺激,我喜欢《生化危机》,最好是满世界僵尸的那种逮谁咬谁,或者灾难片,人类灭亡,地球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无望的恐惧,后来得抑郁症自杀了。”
他抚着她的头发:“可能是你觉得累或者有压力需要释放。”
涂苒想想,觉得是,又笑道:“我爸当时还评价这片子,说女的要是不够美,男的要是不够富,铁定成不了,还说女的不漂亮就少了很多机会,所以普通女人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提高自己。”
“你受你爸的影响挺多的,”陆程禹瞧着屏幕上说,“也未必只是漂亮,比如个性率真,开朗独立都是很有吸引力的特点。”说完他低头去瞧,但是对方显然没认真听他说了什么,只顾侧头看电视,看到有趣的地方也跟着傻呵呵地笑,眉目生动,红唇饱满。
他低声说了句:“Pretty Woman。”
涂苒这才抬眼看他:“你这意思,要么是笑我和她一样穷,要么就是有求于我。”
陆程禹问:“为什么?”
“要是有人忽然对你说好听的话了,或者对你比以往要好,一定得提防,因为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和友善。”她停顿一会儿,“哎,这也是我爸以前经常唠叨的,我发现他有点儿悲观主义,或者喜欢往最坏的结果做准备。”
陆程禹将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说:“所以你这人防人之心有些儿重。”
涂苒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你说得对,大概是因为你和我差不多。”
“不是,”他想也不想的否认,“我很正常。”
她盯着他问:“也许你对某些人友好对某些人提防?”
他反问:“你想表达什么?”
她沉默数秒,顾左右而言他:“孙晓白说你很虚伪,”她模仿他的语气说话,“我和涂苒有很坚实的感情基础……坚实的基础打哪儿来的?”
他说:“我那不是为你正名吗?我的人只能我来批评,打狗还要看主人。”
她掐他的胳膊:“说清楚,谁是狗呀,拐着弯儿骂人。”
他笑着抓住她的手:“你不属狗的吗?”
涂苒不依,抽回手又去敲他的脑袋。两人嬉笑打闹了一会儿,陆程禹推开她,“去睡吧,我明天要上班,你也别熬得太晚,你不睡肚子里的那位也要睡。”
涂苒哼道:“你还记得我是孕妇,先前吃饭的时候还让我吸二手烟来着。”
他想了想:“我还真忘了,看你和人明争暗斗的,挺有精神气儿,哪像个孕妇,你今天可是和人结下梁子了。”
涂苒趴过去赖在他身上:“怕什么,反正你也不喜欢他们。”
陆程禹把她扯开了去:“你倒是会看人摆菜碟儿,不过,冲着你肚子里的孩子,她们也不敢在老爷子跟前把你怎么样。”
涂苒又蹭过来抱住他的胳膊:“你的意思是如果这孩子又没了,就墙倒众人推了?”
他抽出胳膊稍稍推开她:“别瞎说。”
涂苒点头:“就是嘛,上次孩子没了,你还问我又在玩什么花样?你都这样了,何况那些人?”
他微微皱眉:“我几时说过这种话?”见她又慢慢蹭挪过来,赶紧伸出手臂把她和自己隔得开开的。
涂苒有些儿生气:“你干嘛老推我?你自己说的话也不记得了?”
陆程禹漫不经心道:“我说过的话怎么会不记得,我肯定不会说这么不体贴没人性的话,”见她仍是气呼呼的瞪着自己,只好说,“别在我身上腻歪,你一蹭我就受不了,又不给我解决实际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