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堵车了,”他说,言语间稍微有点儿喘,看情形像是急匆匆跑上楼来,“没事了吧?还疼吗?”
涂苒心里高兴了些:“肚子倒是没事,就是快饿死了,我还没吃饭呢。”
陆程禹微皱了眉:“这都多晚了,你现在还能跟以前那样有一餐顿没一顿的吃饭吗?”
涂苒说:“这不是等着做检查吗?”
他却道:“你七点给我打的电话,来医院之前干什么去了?你五点下班,步行到家十分钟,中间有近两个半小时够你做饭吃饭了,你那两个小时做什么去了?”
涂苒答:“加班。”
陆程禹又问:“加班应该在公司里呆着,你怎么会在车上被人撞着了?”
涂苒先前帮李图去附近大学拜访一位客户,这会儿不想说给陆程禹听,见他这么问就没做声。陆程禹朝她靠近了些,低头闻了闻:“一股子烟味儿,应酬去了?”
涂苒不说话,算是默认。那位客户的确是个老烟枪,又是个话唠,烟不离手,两人谈了半小时,快没把她熏死,就见眼前云遮雾罩的。她放下礼物耐着性子等,很不容易找了个由头,才解脱出来。
陆程禹见她不吭气,拿手机点着她:“又在糊弄人,先吃饭,完了再审你。”
说到吃饭,陆程禹顾忌多,坚决不让她再下馆子,直接拉着她进超市买菜。
涂苒心想这会儿买菜回去做饭不都到半夜了,于是说:“先声明,我不做饭,饿都快饿死了,没力气做饭。”
陆程禹没理她,买了个菠萝包直接塞她手上,让她在外面等着。
涂苒一边啃面包一边四处晃,她刚拿起一包薯片,就听陆程禹隔着入口朝她“喂”一声,摇头,示意她不要买。
她没理,当即拿了两包。
陆程禹抿着嘴瞧她,抬手伸出食指冲她指了指,警告意味浓重。
涂苒当即就笑了,心里觉得这人一个小动作就这样帅气。
陆程禹办事效率高,不多时购物车里就满了,付钱装袋,两人打道回府。
下了车,涂苒见他两手各拎一只购物袋,一马当先地往前走,不觉心里一动,赶紧跟上去,蹭到他旁边说:“哎,袋子都不沉,你一只手拎不了吗?你用一只手全拎着试试?”
陆程禹看了她一眼,不求甚解,便将一只手的购物袋递到另一只手上,随后,腾出来的手里就多了样东西。
涂苒什么也没说,牵着他的手往前走,走了几步,手上又变了姿势,一定要和他十指交握。
她觉得用这种方法最不易被挣脱,她观察了一下,这个时间,小区里还有不少人在外面溜达,如果这男人再一次发挥没风度的特长,当着这些人甩开她的手,可真是没面子的事。
过了会儿,陆程禹却说:“袋子太沉了,我一只手拎不了。”
涂苒没理,他又说一遍,她只好伸手过去,表示自己可以帮他拎着。
男人摇头,涂苒心下郁闷,立马放开了手。
但是下一秒,她的手就被人握住,牢牢的握住。
陆程禹说:“都要有孩子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儿一样。”
两人到了家,陆程禹直接拎着菜进厨房,煮饭洗菜,根本无需帮忙,他手脚麻利,半个多小时就整了两菜一汤端上桌。
菜是一荤一素,鱼香肉丝,口蘑菜心,汤是紫菜虾皮鸡蛋汤。
涂苒一瞧这架势,心想这人往日里不显山露水是存心猫起来偷懒,枉我以前为他做牛做马,反给他算计了。
她一边吃一边大肆表扬:“还是老公厉害,我做菜可比你差远了,我那点水平就是班门弄斧,不如以后能者多劳,咱们都不用出去打牙祭了。”
陆程禹不甩她:“平时你在家的时间多,你不做谁做?等我哪天休息了,如果心情还不错,倒是可以露一手。”
涂苒问:“要是我以后比你还忙呢,吃饭都去外面解决么?”
陆程禹帮她盛了碗饭:“我也想和你商量这事儿,我们总这样分开住也不是办法,等孩子出生事情更多,又要带孩子又要上班你顾得过来吗?”
涂苒说:“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你难道就不管了?实在忙的话,还有我妈呢,她早说要帮我们带孩子。到时候我们就两头跑跑呗。”
陆程禹说:“妈年纪也大了,一个人带孩子吃不消,孩子越小越折腾。再说孩子跟着父母好点儿,老人心软难免惯着,我的想法……”他顿了顿,“要不男主外女主内,我负责挣钱养家,你负责看孩子,咱们分工明确人也轻松点,你把现在的工作辞了,这样我们还可以在医院附近买套大点的房子,不用考虑地点问题,也少了个麻烦。”
涂苒放下筷子,看着他:“我的想法,咱们可以暂时不买房子,就跟着我妈住一块儿,反正涂峦不在家,老太太那间房也空了,又省钱又省事,为什么一定要我辞职呢?我不想整天呆家里不是对着孩子就是做家务,闷都给闷死了。”
陆程禹说:“又没让你整天呆家里,等孩子大点,你可以找个作息规律一点的工作,文员什么的,或者我帮你找个熟人让你进中学当老师去,你以前学计算机,副科老师没那么忙,要么就在家炒炒股,这样时间也多点。”
涂苒摇头:“副科老师和文员,在本市,薪水顶破天了也就两千来块,比我现在赚得少,再说炒股,我现在就有投资,用不着辞职,”她想了想,“不对啊,陆程禹,我怎么觉得你在忽悠我呢,想让我当你的踏脚石,牺牲自己的时间精力替你照顾好大后方,这样你就可以一心一意忙你的事业去了是吧?那我的工作呢?我不说想多么出人头地,至少得有点精神寄托吧。”
陆程禹问她:“家庭和孩子不能成为你的寄托吗?”
涂苒反问:“家庭和孩子可以成为你的精神寄托吗?要不你辞职,我养家,你给我时间,我未必会比你赚的少。”
陆程禹立刻说:“不一样,我是男人。”
涂苒笑:“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说来说去就是大男人主义,”她转念一想,脱口而出,“我们做个假设,要是和你结婚的不是我,是李初夏,你也会让她在家给你带孩子?人可是和你一样,读了这么多年书熬出来的。”
陆程禹正夹了一筷子菜,听她这么问,不由稍稍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顿住:“又发散性思维了,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你的情况,跟别人没关系。”
涂苒笑咪咪地瞅着他:“你刚才明显愣了一下,说明你考虑过。”
陆程禹问:“我什么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就是这样,”她学着他适才的表情做了一次。
陆程禹忍不住笑:“别把眼睛瞪这么圆,我没你的眼睛大。”
涂苒道:“这么说,你承认自己刚才明显愣了一下。”
陆程禹放下筷子:“我什么时候又承认了?”
涂苒也放下筷子:“要不我来替你回答,你要是娶了她,你当然不舍得让她在家带孩子。但是我就不一样了,你一直不喜欢我的工作,你看不起我的工作,看不起我的个人条件,你看不起我。”
陆程禹看着她:“你就扯吧。”
涂苒一脸认真:“你只用回答是或者不是。”
陆程禹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这问题没法简单回答,我确实不喜欢你现在的工作,我也早和你说过,女人做这一行很辛苦也很容易吃亏,但是,我绝对没有任何看不起你的意思。”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慢,吐词清晰,一板一眼。
涂苒看了他一会儿:“谢谢你,但是我的工作情况我很了解,我也不喜欢别人来替我安排以后的生活。”
陆程禹无可奈何:“我是在和你商量,并没有替你安排。”
涂苒忍不住皱眉:“我忽然觉得你这人控制欲很强,奇怪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我不太喜欢这种感觉,所以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不会辞职,至少目前不会。我要是不工作,闲着了,或者赚的钱少了,我会非常没有安全感,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体会,总之,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感受。”
陆程禹有一点儿迟疑地开口:“你的意思是,没法从我这里得到安全感?”
涂苒微怔,继而摇头:“这种东西不是别人能给的,如果它随时都有可能被收回去,那还叫什么安全感?”
陆程禹听她说完,不觉笑一笑,没再多说。
涂苒见他缄默不语,挺诚恳地说了句:“其实找我这样的确实委屈你了,本来工作就忙,还得逼着你顾家,当初就该找个当老师或者坐办公室朝九晚五有寒暑假的老婆,你会轻松很多。”
陆程禹心想,还不是那条短信惹的祸。
涂苒又说:“其实你这种想法也正常,但是我的经验,跑业务的时候遇着的那些人,好的坏的一半一半,不能因为几个不好的,就把这种工作全盘否定。再说这世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每个人身边都有异性,哪里都有诱惑,难道还不让人出门了么?就拿医院来说,医生和护士一起值个夜班就乱来的也不是没有,我总不能因为这个就让你放弃本行吧。还有你们科楼上,好几层高干病房呢,那些小护士个个年轻漂亮,你们这些男的是不是一见了就要扑上去?肯定不是吧,多数只在心里想想而已……”
陆程禹点头:“是。”
涂苒回过神:“是什么?你扑过人家么?还是成天都搁在心坎上想?”
陆程禹一本正经:“我的意思,楼上那些个小护士是挺漂亮的。”
涂苒看着他:“陆程禹,我这会儿没和你开玩笑,正儿八经的说事,你不是说咱两之间缺乏信任吗?我这是在很严肃地表达对你的信任,我也希望你能信任我,了解我对待工作的态度,请你配合一下行么?”
陆程禹看了她一眼,从面纸盒里抽出纸巾擦嘴:“别生气了,这世上比你漂亮的女人何止成千上万?”
涂苒佯装生气地瞪着他。
陆程禹起身,把碗筷搁进水槽里,走过来轻轻一拍她的脑袋:“行了,我知道了,你这脑袋瓜里,成天都在琢磨些什么?想法倒是蛮多的。”
涂苒问:“你同意了?”
陆程禹反问:“我同意什么了?还是那句话,现在不要跑业务不要应酬,特别是这几个月,一定不能沾烟酒,二手烟也不行。”
涂苒收拾着碗筷:“知道了,谁没事想跑业务呢,累得半死,能找着更好的工作我也不会做这一行了。”
陆程禹抬起手腕看表,吃顿饭花了一个多钟头,两人说说混混就过了十一点,帮忙收拾完桌子,便是要走。
涂苒跟着他到房门口:“都这么晚了,明天直接去上班不行么?”
陆程禹一边换鞋一边答的干脆:“不行,呆在这儿什么也做不了,还得被你折磨。”说着正要出门,却被人从身后揪住衣摆,他转过身来有些得意地问:“舍不得我么?”
涂苒松了手,往后退开一步。
他折回来,顺手将门压上,低头解释:“我是这么打算,想明年考个副高试试,到时候工资什么的能涨上去,要是情况好,说不定能被下面的医院叫去多做几台手术,也能赚点钱。要养孩子,开销肯定得上去。最近赶论文和书稿,到时候孩子出来,恐怕是没什么时间的,只能这会儿抓紧些。”
涂苒小声道:“没人舍不得你,赶紧走吧,给我赚钱去。”
他笑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我要是再多待会儿,一个晚上又得搭进去,每天都有计划,今天定的任务还没做。”
涂苒推他出门:“走吧走吧,我要休息了。”
他站在门口,忽然握住她的手捏了一下又放开:“记得把门锁好,自己小心点,有事给我打电话。”
涂苒“嗯”了一声:“你也别熬太晚,对身体不好。”
陆程禹说:“我哪像你那么能睡,一晚上五六个钟头就够了,早上起来还能跑跑步,”走出几步,见涂苒仍撑着门瞧着自己,就对她摆了摆手,“进去吧。”
楼道里极为安静,窗外的天空在灯光的反射下呈现出一片悠远深邃的墨蓝,他走到电梯门口略站了一会儿,直到听见她从里间锁门的响动,这才抬手在墙壁上按了向下的按钮。
电梯门即刻便开了,他跨进去,一个人呆在安静的环境里,顿时感觉疲倦。
车即将开上引桥,深更半夜仍是交通不畅,来往车流缩手缩脚分成两股,空出的位置正在修建长江隧道。一路上照明设施良好,偏有人惯用远光灯,由远至近慢悠悠的开过来,到两车交汇处,光线极为刺目。
车辆不停的起步,又渐渐滞留。
陆程禹已将车里的CD听得烂熟,了无生趣,他打开收音机搜索夜间电台,一时各种情感倾诉,不孕不育或者人流广告接踵而来。搜了一轮,最后锁定音乐台直播,里面正放一首歌,他听得耳熟,那歌被柔韧的女声唱得悠扬婉转,无限缠绵。
歌曲播了半截子,几位颇有文艺范儿的嘉宾和主持人便开始互掏心窝子侃侃而谈。寂静的深夜将人与人间的距离缩短到尴尬的程度,言语里既感性又肆无忌惮。
二十来岁女嘉宾闪烁其辞描述自己的情感历程,最后得出结论:成熟的男人,比起同龄女人更容易漠视爱情。十八岁的男孩一天给恋人打三个电话,二十八岁的男人三天才来一个电话,所以“真爱”只发生在年轻的时候。
年长男嘉宾就笑:世上并没有“真爱”,爱情只是刹那的感觉,等时光冲刷,心灵沉淀,以往的痛苦和喜悦就会淡化。不要过分憧憬爱情的美,也不要过分夸大失恋的悲。
DJ询问淡定男嘉宾:过去的一段感情里,让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男嘉宾沉思,最后吐出一句话: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奈何故人着新衣,嫁做他人妇。
女嘉宾补充:所以啊,爱情只发生在年轻的时候。
话至停顿处,音乐适时响起,陆程禹没有听完那首歌,他关掉收音机。
车子开到楼下时,接连收到两条短信。
一条涂苒发来的:“到家了吗?”
另一条,很长,五个字夹在数不完的省略号中间:“我要结婚了……”
李初夏的婚礼准备了两个月。
对于她数月前悔婚而后另择良人再谈嫁娶的曲折经历,医院里流传着数个版本,大家挖掘出不同的八卦素材加以拼凑,却始终得不出最合理的解释,当事人方面一直沉默,越发让好事者心痒难耐,但是大伙儿一致认同:不是每个女人能在将近而立之年还有任性的条件,也不是每个女人都有李初夏那样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