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北境,大哉白帝!
在獍族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白帝不仅是最高主神,更是狼居山脉连绵起伏的最高峰。白帝峰高逾万尺,峰顶终年为冰雪覆盖,以巍峨姿态俯瞰着银老城与北方雪域。
数千年来,白帝峰便高山仰止,纵有无数勇士试图开辟一条登峰道路,均以失败告终;直到三百年前,獍族史上一位英雄横空出世。他率军越过狼居山脉,南击云罗,打得小儿不敢夜啼,打得南人不敢北上而放马,打得三十三座重城都姓了獍;而后,他亲领八十八名死士日夜不停地向着白帝峰开工进发,似乎上天的白帝也为之动容,风雪止歇了三十三天,直到他成功登上峰顶。每一个獍族人都熟悉他的名字,他叫阿遮罗,是修蓝十五辈的先祖。
三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在一个同样是风雪止歇的日子,阿遮罗的子孙将再一次登上白帝峰,向世界宣布自己的统治。
北疆的天亮的很快,不知是白雪反射了天光,还是天光映亮了白雪。白帝峰下,十二部族的图腾旗帜高高竖立,各族精挑细选的勇士们穿着代表各族颜色的服饰,精神抖擞地站在族旗下,构成皑皑大地上十二块色彩斑斓的图案。左起第一排肩扛雪牛角的,是仪式的号角手;第二排身负血色大鼓的,是仪式的军鼓师;场上来回巡逻的一列列虎背熊腰的汉子,是仪式的护卫军;角落里正叽叽喳喳商量着的姑娘们,是助兴的舞娘;更有那牵着一条条异域猛兽昂然入场的驯兽师们,那全身挂满荣誉的颤颤巍巍的年迈长者们,那身披重甲雄坐于战马之上的獍族将帅。
少时,军鼓声起,震响了半边天,十二部族长老依着辈分与地位依次入场。苍龙长老一脸阴沉,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漠不关心;金牛长老脸色十分难看,仿佛快死了一般;青蛇媚眼如丝,脸上带着十足的笑意,尽管身上的长老袍宽大而简陋,但她每婀娜地踏出一步,便是一步的风姿、万般的风情。
在长老们依次按位置站定后,雄浑的号角声响了起来,似乎成千上万的铁蹄便藏身其中。接着,鼓声与号角声巧妙地交融在一起,此起彼伏,声势通天。
俄顷,人群沸腾了起来。新的大族长在浩浩荡荡的护卫队伍的簇拥下,自银老城内的天獍神殿处出发,骑着那匹火红的骏马,缓缓朝白帝峰而来。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场中人已经能清晰望见马上修蓝挺拔的身姿。他一头棕褐色卷发优雅地披在脑后,皮肤白皙的一如冰雪,目光中似乎包容着天地;他披着一件黑绒长披风,穿着一件天蓝色白绒镶边的外套,扣着一条镶满宝石的腰带,腰带上悬着一柄弧度优美的弯刀。
他,便如天生的君主迤逦而来,千人仪仗理应是他的随从,万里雪域合当作他的背景。
明眼人或许会注意到,在他的马旁,青原一身戎装,英姿飒爽,虽说风头远被修蓝盖过,却别有一番风采。
修蓝下马,握了握青原的手,与他对视一笑。两个年轻人齐肩而立,身材相若,一个高贵而庄严,好似险峰顶独自绽放的雪莲,让人心生倾畏;一个优雅而阳光,恰若明日里绚丽盛开的雏菊,令人如沐春风。修蓝走在前面,来到白帝峰脚下,抬头仰望云雾缭绕的峰顶,前方是九千八百二十一阶直通峰顶,身后是青原与十二长老。他整了整衣襟,准备踏上第一阶。
霎时,光影变化。修蓝觉得头顶一股恐怖的杀气骤然来袭,身子下意识地侧过身去,原本头顶的上方空间扭动,一个黑色的身影浮现,带着一道寒芒如闪电般直劈下来!
修蓝准确的预感救了他一命,白芒擦着他的肩头滑落,将他厚重的披风瞬间撕裂。他吃了一惊,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往身后跃出一步,同时将腰际的弯刀拔了出来。黑影落地,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只在地面蜻蜓点水般点了一点,便如弹簧般电射向修蓝的位置。
“保护大族长!”青原脸色骤变,寒刀出鞘,朝场中众人高声呼道。
“保护大族长!”苍龙长老忽然间失去了昔日的老态,长臂高举,声音如洪钟大吕般向四周散去。
场上瞬息间风云激变,不知从哪里冒出了数百名全身裹黑的刺客,也不论身份,在场上见人变杀;接着,无数肩镶苍龙图腾的黑甲士兵不可思议地自峰脚下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口中齐声高呼“保护族长”,却与那些刺客并无交手,反而更加凶残地屠杀着场上的无辜。跟随修蓝而来的护卫队虽然衣甲鲜亮,可并非能征惯战的士卒,与黑甲短兵相接,便溃不成军,死伤过半。
军鼓和号角声瞬间乱了套,顷刻淹没在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中。短短瞬间,天堂变作修罗。
修蓝弯刀奋力挡开黑影犀利一击,就地一滚,与青原背靠着背站着。“事情泄露,青龙提前下手了!”青原大声朝他喊道。
“我知道,但我们的人呢?”修蓝头微微侧过,高声回应着青原。
“大概是这老东西派兵截住了我们的人马!”青原眉梢一挑,恶狠狠地骂道。说着,身子抢进一步,长刀挥出,砍断了一名来犯敌卒的右手,鲜血如同水流般喷涌而出。
“可恶,难道我等就要葬送在此了么!”修蓝太阳穴上青筋暴起,深邃的双瞳中像是燃烧着熊熊烈焰。
青原猜的不错。原本的计划是修蓝在正式继任大族长后,由他当众宣布苍龙金牛两人的罪状,若两人认罪便罢;若拒不承认,则以武力将苍龙一党彻底消灭。预备动手的士兵约有三千,除了修蓝家族留下的五百忠心耿耿的护卫,其余都来自青蛇部族所在的寒蛇城。可如今,苍龙早知晓消息,提前调来大军,将路上的三千兵马全部拦在银老城外。
寒蛇城通往银老城的路上,有一片茫茫的雪原,但此刻的雪原上几乎难见白色。
南默咬了咬牙,握住刀柄的右手紧了紧。他脑中快速地闪过昔日的一幕幕画面,多少次浴血奋战,才换来今日的亲卫队长的荣誉与头衔,岂能在今天这样一个日子示弱于敌人?尽管雪原上黑压压的一片都是苍龙一族的精兵,但他还是奋力地拔出了腰间的弯刀,高举过头顶,朝身旁与身后的五百兄弟们喝道:
“给我杀!”
五百条汉子如被囚住的五百条猛虎,终于有人打开了那扇栅栏。弯刀相交,溅射得火星四射;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黑甲士兵人头攒动,被这股洪水猛地一冲,一瞬间出现了散乱之势。但终归是短短一瞬。遍布雪原的黑色很快便要把五百条生命吞没。
“嗷——呜——”
狼嚎声四起。就在这样明亮的白日里,远处亮起了一双双碧绿的眼睛。青蛇族的勇士骑乘在硕大的霜狼背脊上,箭矢如雨划破蓝天,朝黑甲苍龙的人群中落下。最擅长雪地作战的部族,总算赶在友军全军覆没之前抵达战场。
苍龙族猝不及防被箭雨猛射一阵,雪原上便新添了许多具尸体;但很快,苍龙士卒们似乎早有准备,外围的黑甲兵纷纷从背后拿下一面面宽大的黑色圆盾遮拦在头顶,将箭矢轻松地弹开。
“冲锋!”青蛇族阵中一位首领大喊一声,上千头霜狼载着青蛇族勇士扑了过来。霜狼的碧目幽幽,犬牙交错森然,胜过战场上任何一件兵器。
“变阵!”苍龙族阵中也有指挥在高声疾呼,黑压压的人群中快速分出一条条一尺见宽的路来,黑盾堆叠,短短几个呼吸间已隔出一道道铁壁铜墙。霜狼算作北疆凶兽之一,可也缺乏了战马的速度与冲击力,加上青蛇族手中的弯刀也不是骑枪,疾冲之下未能突破盾墙,又无法快速转过身去,只得沿着空出来的路直达苍龙兵阵的腹心。
“收阵!”只听指挥声再起,盾墙之间的缝隙里竟然突出一根根细长的尖刺,紧接着盾墙紧缩,竟然是要把突入的青蛇族活生生地杀死在阵心!残留在外面的青蛇族勇士害怕误伤自己人,不敢再用弓箭,却也一时难以攻破盾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们惨叫声四起,与霜狼一同被尖刺刺死在苍龙的黑甲阵中。
鲜血在雪里散得很快,战斗尚未结束,雪原却已化作血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