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如斜掷而出的雨花石,在池水里泛起一圈圈波纹,渐行渐远。
秦渔火抬头看了看天气,莫名其妙地朝着空气说道:“那女子调查得怎么样了?”
话音未落,他面朝的那片空气开始扭曲了起来,渐渐,一个灰黑色的人影浮现了出来。他递过一份卷宗,又重新隐没在空气中。秦渔火展开卷宗,仔细地看了起来。
“慧娘,女,桃李之年,姓氏未知。明阴阳,通吉凶,晓岐黄之术。三年前来凤隐,此前居所未知。当下独身一人定居于城郊雾印村中,鲜交友,少出行,唯有城南李氏与之交好。为人喜怒不行于色,喜清静,好饮雾印青梅茶。平素遮面示人,未明其容貌。在凤隐城中颇有声望。”
接着,卷宗上空了一列,接着写道:“李氏恩娜,城南巨贾李岩次女。性开朗,擅言谈,爱花草,喜出游。交友甚广,与龙骧城城主长女八音氏可晴关系亲密。”
“查了三天,就查了这点东西。”秦渔火把卷宗往池中顺手一丢,自言自语道,“看来这个慧娘与八音家有些来往,先前她算中我今日有难,正好去见上一面。”他说着,拍了拍手,往小园外走去。
马蹄声哒哒,那匹枣红骏马轻快地行走在田埂上的鹅卵石小径上,秦渔火端坐马上,身后跟着两匹黑色劣马,上面各骑着名虎背熊腰的力士。如今正值早稻下田,横横直直的青翠色稻田,像是围棋上纵横交错的棋盘。放眼望去,田里尽是卷着裤脚躬身插秧的农民。一旦民歌声响起,便时不时有人冒出一两句应和起来,不免引出一阵爽朗的哄笑。
蓝天如圆盖,稻田似棋局,星星点点劳作的农民恰若一枚枚黑子白子,分明地散落着。
秦渔火扭头示意身后卫士,其中一人驱马向前,来到田边,低下身子朝正在休憩的一个老农问道:“老伯,慧娘可是住在前方雾印村吗?”
那老农用斗笠扇着风,看了那卫士一眼,憨笑了笑,答道:“大师就住在前面村子里,各位官人沿大路过去就好,院子前种着片小竹林,全村就大师一家。”
秦渔火闻言,不待那卫士回话,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四蹄生风,在田埂上奔驰了起来。片时,沿着山脚绵延数里的一个村子映入眼帘。远远望去,家家户户门前都种着些桃树梨树,此时都还留着些果子挂在枝头;随着马儿前行,又见到各家院前多植着些美人蕉与牵牛花,火红中点缀着些缤纷的色彩,对于看惯了精心栽培的花卉的秦渔火,倒也别有一番风景。
甫一进村,村口的几条土狗便隔着数丈的距离狂吠了起来,却不敢近前。秦渔火有些不悦,但心念初来乍到,不好肆意动手,便忍了下来。几个垂髫童子正在路边蹴鞠,其中一个童子脚下力大了些,皮球滚到秦渔火马下。个个睁着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秦渔火,似乎很怕生人,没有一人敢过来捡球。
秦渔火在马上一个探身将球抓在手里,朝那几个童子笑道:“小子,过来把你们的皮球拿回去。”其中一个胆稍微大点的孩子看了看同伴,再害怕地看了看秦渔火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他的马前。正要从秦渔火手里接过皮球时,秦渔火手上一用力,只听“嘭”一声皮球应声炸裂,那孩子登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愣了片刻大哭了起来。其余几个孩子风也似地逃开了。
“哈哈。”秦渔火开心地笑了起来,望了望身后两人,两壮汉也只好强颜附和跟着笑了起来。秦渔火从腰间取下一个工线精致的钱袋,瞄了一眼袋中,随后将整个钱袋都扔在那嚎啕大哭的童子怀中。“小娃娃别哭了,这钱袋里的够你买下整个凤隐的皮球了。”他嘻嘻笑着,又策马向前而去。
这雾印村说大不大,村中阡陌交通亦井然有序,秦渔火沿着大路前行,疑虑丛生。明明近在眼前的景物,却要跑了好一会儿才能到达。待看见一户人家院子里的小竹林时,业已花了三炷香的工夫。秦渔火一行将马匹栓在树上,步行至院门前,他朗声喊道:
“慧娘可是住在此处?”
话音刚落,没见有人出来迎接,但周围的景物却骤然扭曲了起来。草地的青、竹林的绿、砖瓦的红、泥土的棕黄、天空的湛蓝在一瞬间旋转扭曲,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筷子搅动着,秦渔火有些慌乱,回头去看身后的卫士时,早已不见踪影,于是便呼救了起来。声音方脱离喉头,周遭的环境霎时静了,不见了青草地、绿竹林、红砖瓦、黄泥土与蓝天,唯有一片白雾茫茫中隐约可见的远处的一株迎客松。
秦渔火一只手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另一只手挥动袍袖,试图驱散前方的浓雾。但他的手挥出后,甚至连自己也看不见了。秦渔火倒吸一口冷气,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那迎客松下走去。走出几十步后,他忽然嗅到了一股清新的茶香。
香味入鼻,便仿佛自己正置身于热气腾腾的水中,全身上下所有毛孔都一齐打开了,精神顿时为之一振。秦渔火加快了步伐,不料脚下踏空,整个人几乎坠下去。幸得绝世修为伴身,千钧一发之际手指触到石块,指尖轻点,带着整个下坠的身子腾空而起,重新回到地面。扭过头去看时,白雾微微散开,才发觉路旁居然就是万丈悬崖!秦渔火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继续走了下去。片刻,茶香浓郁,迎客松下白雾隐去,一男一女翩然而立。
女子青衣白裙,头戴斗笠不见容貌,正是三日前遇到的算卦测字的慧娘;男子观之弱冠出头,身材颀长,束着一头长至腰间的黑发,面如傅粉,唇似涂朱,剑眉入鬓,凤眼生威,怀中抱着一柄长剑斜倚在迎客松下。两人前方放着一张小桌,桌上摆着一杯香茗,显然香味就是从杯中溢出的。不等秦渔火开口,慧娘先开了腔:
“秦公子,既然来了,先饮一杯慧娘亲手煮的青梅茶如何?”
秦渔火走到小桌前,平静下心情,然后拿起那杯青梅茶,鼻子靠近细细闻了闻,认真地看了看清澈如白开水般的茶水中沉淀着的几颗小梅子与数十片不知名的茶叶,轻轻地嘬了一口。茶水入口,香味全无,唯有些梅子淡淡的酸味,秦渔火反复品了品,却再也品不出其他的味道来。
“如何?”慧娘问道。
“尚可。”秦渔火心中甚是不满,此时不说,只是敷衍道。他放下杯子,看了看树下的青年一眼,道:“你三日前初见面时说我今日有大难,如今我人便在此,还望相告。”
“秦公子可知隋凉珠么?”慧娘轻笑一声,缓缓将头上斗笠取下,放在小桌上。秦渔火看时,只见她肌肤白皙,眉心生着颗细小的朱砂痣;双眸里仿佛各鞠着一弯清泉,浅笑时眼眉便如月牙,似乎灵韵也溢了出来;脸上略有妖意,未见媚态,风仪动静间极好。
秦渔火未曾想到一个算命的姑娘竟生得这般美丽,一时间忘了答话。回过神来时,便瞧见树下那青年正一脸笑意地望着自己。
“隋凉珠不是北方獍族的圣物么,怎么?”秦渔火将将手负在背后,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答道。
“看来秦公子有所不知。”慧娘嘴角一勾,“早在数月前,隋凉珠便被人盗走;如今,此物正在凤隐。公子若离了凤隐还好,但留在此地,今日之内必扯入此事之中。”
“那依你之见,为之奈何?”秦渔火信口问道。
“这位是我表亲,姓叶名寒落,只需秦公子点头应允,他可保你今日无事。”慧娘引荐道,那叫做叶寒落的青年站直了身体,朝秦渔火做了个揖。
秦渔火欠身还礼,随即笑了起来。
“我知道公子在笑什么。”慧娘浅笑嫣然,“公子此行大有高手相陪,便觉得万无一失了。殊不知天外有天。公子今日来此,除了明里相随的两位外,暗中尚有两位会隐踪潜行之术的保护着,可公子仍然轻松入了我阵法之中而不自知。”
“古话说的好,‘受人者畏人’。不知你这般助我,只值区区百金么?”秦渔火想了想,摆了摆手,道,“有什么条件,一并提出来便是,不必绕来绕去了。”
慧娘嘴角弯出一道很值得玩味的弧度,道:“秦公子果然快人快语,那我便不卖关子了。我今番相助,只希望公子他日得到隋凉珠之时,能将珠子借我看一眼,一眼便足矣。”
秦渔火皱了皱眉,抬起头来去看那棵迎客松。一根松针轻盈地脱离了枝头,奇异地向着天空飞去。
“主人,主人。”
一阵急促的喊声将秦渔火惊醒过来。他眼睛望四周扫了扫,发现自己仍负手站在院门前,身后两名卫士满怀疑虑地打量着自己。
“算了,回去吧。”秦渔火吸了口气,潇洒地挥了挥衣袖,转身至树下解开绑马的缰绳。
就在他跨上他那匹枣红色骏马的一刹那,舌尖的味蕾一点突然爆炸开来,一股熟悉的清香瞬间占领了整个口腔。暖阳轻轻洒在他的脸庞上,风儿钻入他的衣襟,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身体;蓝天碧海头,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仿佛自己不在此处,而是漫步于最美的画卷中。
他定了定神,扭过头来去看院子里那紧闭的木门。纵然天色正好,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你需要我时,我便会出现。”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