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登时大悟,颤声道:“你……你也是他们的女儿?”阿朱目中含泪,点了点头
阿朱道:“本来我不知道,看到阿紫肩头刺的字才知。她还有一个金锁片,跟我那个金锁片,也是一样的,上面也铸着十二个字。她的字是:‘湖边竹,盈盈绿,报来安,多喜乐。’我锁片上的字是‘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我……我从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道是好口采,却原来嵌着我妈妈的名字。我妈妈便是那女子阮……阮星竹。这对锁片,是我爹爹送给我妈妈的,她生了我姊妹俩,给我们一个人一个,带在颈里。”
萧峰苦笑道:“你为何不早跟我说?却要自己冒充于他,你甘心代他一死么?你死了,我怎么办?”
阿朱不答,微笑道:“大哥,我……我躲在竹屋后面,偷听爹爹、妈妈、和阿紫妹妹说话。原来我爹爹另外有妻子的,他和妈妈不是正式夫妻,先是生下了我,第二年又生了我妹妹。后来我爹爹要回大理,我妈妈不放他走,两人大吵了一场,我妈妈还打了他,爹爹可没还手。后来……后来……没有法子,只好分手。我外公家教很严,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定会杀了我妈妈的。我妈妈不敢把我姊妹带回家去。只好分送了给人家,但盼日后能够相认,在我姊妹肩头都刺了个‘段’字。收养我的人只知道我妈妈姓阮,其实,其实,我是姓段……”
萧峰心中怜惜,低声道:“苦命的孩子。”阿朱道:“妈妈将我送给人家的时候,我还只一岁多一点,我当然不认得爹爹,连见了妈的面也不认得。大哥,你也是这样。那天晚上在杏子林里,我听人家说你的身世,我心里很难过,因为咱们俩都是一样的苦命孩子。”阿朱又道:“害死你爹爹妈妈的人,竟是我爹爹,唉,老天爷的安排真待咱们太苦,而且,而且……从马夫人口中,套问出我爹爹名字来的,便是我自己。我若不是乔装了白世镜去骗她,她也决不肯说我爹爹的名字。人家说,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从来不相信。可是……可是……你说,能不能信呢?”
萧峰颓然低头,心中一片茫然,问道:“你知道段正淳当真是你爹爹,再也不错么?”
阿朱道:“不会错的。我听到我爹爹、妈妈抱住了我妹子痛哭,述说遗弃我姊妹二人的经过。我爹娘都说,此生此世,说什么也要将我寻了回来。他们那里猜行到,他们亲生的女儿便伏在窗外。大哥,适才,我假说生病,却乔装改扮了你的模样,去对我爹爹说道,今晚青石桥之约作罢,有什么过节,一笔勾销;再装成我爹爹的模样,来和你相会……好让你……好让你……”
萧峰心中酸楚,苦涩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了?要是我知道他便是你的爹爹……”可是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他事先得知,段正淳便是自己至爱之人的父亲,那便该当如何。
阿朱道:“我翻来覆去,思量了很久很久,大哥,我多么想能陪你一辈子,可是那怎么能够?我能求你不报这五位亲人的大仇么?就算我胡里胡涂的求了你,你又答允了,那……那终究是不成的。”
萧峰说道:“你可以叫你爹爹逃走,不来赴这约会!或者你爹爹是英雄好汉,不肯失约,那你可以乔装了我的模样,和你爹爹另订约会,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在一个遥远的日子里再行相会。你何必,何必这样自苦?”
阿朱道:“我本是要叫你知道,一个人失手害死了别人,可以全非出于本心。你当然不想害我,可是你打了我一掌。我爹爹害死你的父母,也是无意中铸成的大错。”萧峰见阿朱说这几句话时眼中柔情无限,心中一动,蓦地里体会到阿朱对自己的深情,实出于自己以前的想像之外,心中陡然明白:“段正淳虽是她生身之父,但于她并无养育之恩,至于要自己明白无心之错可恕,更不必为此而枉自送了性命。”颤声道:“阿朱,阿朱,你一定另有原因,不是为了救你父亲,也不是要我知道那是无心铸成的大错,你是为了我!你是为了我!”
阿朱脸上露出笑容,见萧峰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深意,不自禁的欢喜。
萧峰道:“你完全是为了我,阿朱,你说是不是?”阿朱低声道:“是的。”萧峰大声道:“为什么?为什么?”阿朱道:“大理段家有六脉神剑,你打死了他们镇南王,他们岂肯干休?大哥,那易筋经上的字,咱们又不识得……”
萧峰恍然大悟,不由得热泪盈眶,泪水跟着便直洒了下来。
阿朱背转了身子,低声道:“大哥,我求你一件事,好么?不,是两件事……”
萧峰一愣,道:“你说,别说两件,几件我都答允你。”阿朱叹道:“大哥,你对我真好,第一件事,我有一个妹子,我俩自幼儿不得在一起,求你照看于她,我担心她走入了歧途。”萧峰一愣,道:“这个自然,我们今后对她多加照顾也就是了,这有什么好求的?”阿朱继续道:“第二件事,是要你答应我,除非练成了易筋经上的功夫,否则不要去找大理段氏报仇……”萧峰心头莫名其妙,道:“阿朱,你……”忽见阿朱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向自己胸口插落,萧峰大惊,急忙抢上,夺过匕首,扔在地下,萧峰虽然及时出手,但阿朱背转身子,待得萧峰看见,已然迟了,匕首已将胸口刺破,所幸伤口甚浅,萧峰大声叫道:“阿朱!你这是何苦?我答允你,不去找段正淳报仇便是!”阿朱脸上露出笑容,道:“大哥……你肯为了我……放弃你父母大仇么?”萧峰心中微一犹豫,道:“阿朱,此刻我只求你不会再做傻事,我不能失去你。”只听门外刘飞道:“大哥,出什么事了?”萧峰见阿朱胸口鲜血流出,忙点了周围穴道止住流血,问道:“薛神医回来没有?”刘飞道:“薛神医刚刚回来,在三弟房中。”萧峰将阿朱抱到床上,道:“我去请薛神医来,你答应我,不许再做傻事。”阿朱点点头,脸上流露出十分满足的神情,萧峰伸手抚摸下她的小脸,起身出房,来到张云房中,见薛神医正在煎药,萧峰道:“薛神医,阿朱受了伤,请您去帮她瞧一瞧。”薛神医道:“我正在煎药,你没瞧见么?”萧峰心下微觉恼怒,但想此事错在自己,不好发作,赔笑道:“阿朱被匕首刺伤了胸口,拖延不得,还请薛神医救她一救。”一旁潇儿道:“薛神医,我来替你煎药,你去替阿朱姑娘疗伤吧。”萧峰向潇儿递了一个感激的目光,薛神医“哼”的一声,但还是起身随萧峰去了。
众人忙了一晚,待得潇儿将药喂张云服下,薛神医替阿朱处理好伤之后,众人便各自睡了,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张云呻吟一声,醒了过来,只见潇儿趴在床边,张云心中一动,知她定是照顾了自己一晚,不由心中十分感动,想要起身,却觉浑身剧痛,不由“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潇儿闻声醒来,见张云醒了,喜道:“张公子,你醒啦!”张云瞧她满脸喜气,微笑道:“昨晚辛苦你了。”潇儿脸上一红,起身奔出屋去,不久萧峰刘飞等均来探望,萧峰拉住他手,道:“三弟,多谢你救了阿朱一命,做哥哥的不知怎么谢你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