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对他自然是以陌生人的态度,微微颌首回应。
陈寒石继续道:“三年未与公子切磋了,不如今日便先比试一番?”
陆云微怔,但想想自己这皮囊既然能在沙场上立下战功,武学功底应该也是不差的,现在的自己李代桃僵虽然并非一点拳脚不会,但真要出手估计立马就会露馅,这等自讨没趣的事......陆云赶紧拒绝掉,陈寒石有些意外倒也不勉强客套寒暄了几句,另道:
“公子可是打算接手镖局之事了?”
“这个还没想好,可能过了年关后会来帮忙。”
“嗯,这倒也是早晚的事。”陈寒石冷峻的面容上显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只是不知道公子过去的风流品性可有所改善?”
陆云也笑了笑道:“你觉得呢?”
一个玩笑,两个陌生男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拉近了几分,但就表面功夫而言,陆云也看不出两人过去交情究竟有多深。
“凉莽边关的血,可还沾惹的痛快?”
陆云诧异,陈寒石则神情平静道:“方才听总镖头说公子因伤失了些忆,想不到性情也转变了许多,想来这三年沙场磨砺定是有所收获。”
“多少是该有点。”陆云含糊其辞。
随后两人又扯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题,直到有一名黑衣布甲汉子前来道:“公子,陈镖头,老爷在正堂有事与诸位镖头商议,让您二人也一道过去。”
陈寒石以属下自居,陆云也不客气当先迈步,只是前面心里想着早点溜之大吉的念头怕是要泡汤了。
陆字镖局的正厅内,一个巨大的“忠”字镌刻在正中墙壁上,气势磅礴遒劲有力。陆伯远端坐正中,左右各有数张椅子,其中左边首座身材微胖但眼神锐利的中年男子即为地字骑首领胡枭,右边首座身材精瘦但骨架高大留着花白山羊须年逾半百的男子即为黄字骑首领李定潮,其余几人也皆是陆字镖局的骨干级人物,陆云已经大致都能叫出姓名。
此时众人皆噤声不语,气氛格外严肃。
陆云也自顾找了座位坐下,看这架势仿佛是重要的集团会议,本以为是与刚才的事情有关,但等陆伯远开了口,才知道是昨晚听他提过的,陆字镖局有批货物在江汉平原出了意外的事。今年十月下旬,陆字镖骑接了一批为江宁大族傅家从陪都洛阳起运的一趟镖,未走水道而是行经陆路,在途经汉原一个名为沙岗寨的荒山野岭被当地的寇匪劫了去,还杀了陆字镖骑数名弟兄。消息昨日方才从北上传来,陆伯远在说这事时虽然表面平静,但在座众人都能清晰感受到他压抑的怒火。
“这事,我们陆字镖局绝不能善罢甘休!”座下其中一人道。
陈寒石方才押镖回来,也是才知道这事,不由开口问道:“死了多少弟兄?”
作为日常管理镖局内务的李定潮回道:“负责这趟镖的程镖头已经确认被害,二十多个弟兄死了大半,只有四个人逃了出来,其余或被俘虏还生死不明,因此昨日便已经派了部分弟兄提前北上。”
“可曾找江陵一带的官府运作?”
李定潮摇摇头道:“这事指望江陵府军的希望不大,毕竟本就是些犯了朝廷律法躲避官府通缉的流窜寇匪,这群人跟山狗一样官兵一出动他们也能提前嗅到消息,只要往深山老林里一钻便没了踪影,以前官府也围剿过不少回,但始终未能根除,难。”
“那些死去的弟兄尸首必须得运回来,抚恤家属的银两该给的要给足。”
“已经安排人去做了。”
“都是些什么货?”
“绢丝布帛,精工首饰之类,还有从北莽运过来的贵重毛毯和貂绒兽皮,数量不少价值不菲,若是拿不回来这批货,有损我们陆字镖局的信誉不说,咱们还要自掏腰包赔给江宁傅家,只怕是这几年弟兄们的血汗就全都白流了。”
事态有点严重了。
“不过......”李定潮沉声道:“沙岗寨的寇匪抢了这批货,定然要找人脱手兑成真金白银,江陵府那边我们已经打好关系,让他们着人盯着市面上的动向。此时正在风头上,估计那群寇匪也也不敢轻易出手,但避免夜长梦多,这事必须要趁早解决。”
所有人都阴沉着脸,陆云能感到大厅内若有若无弥漫的杀气。
气氛僵硬了片刻,李定潮严峻道:“这些年我们陆字镖骑走南闯北,杀过的劫道马匪屠过的拦路水贼,便是比起朝廷剿灭的匪患也不遑多让,但这次伤亡的弟兄却是近十年来之最。”说着他面色凝重浑声道:“沙岗寨过去和我们陆字镖骑打过数次交道,但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纵然交手也多少会留有情面,这次的事我觉得有些蹊跷。”
“莫不是江陵官府中有人与之勾结才敢动我们陆字的镖货?”
“这话切莫乱说,慎言......”
“都是自家兄弟,但说无妨。”
“江陵府虽然也是富庶之地,但这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事什么时候有断绝过,想必是一群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绿林亡命徒,这仇必须要报!”
在座数名镖局骨干成员彼此交谈起来,面上同样神情凝重,皆如阴霾密布。
陆伯远沉默了会儿,手指轻轻敲了敲了一旁的桌案,整个大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这事不能再拖......明日一早胡镖头便随我带人北上,把天字骑和地字骑尚在扬州的人手腾出来,我们陆字镖骑从来没有给人欺负到头上还不还手的时候。老夫在江陵府也有些故交好友,官府这方面要借力,我们自己的刀剑也要出鞘。”
话虽平淡,但威势十足,仿佛旌旗舞动,杀意已起。
“李镖头,这段时间镖局里的大小事务就由你全权管理,其余镖头该负责的活计也都各自打理好,将近年关,老夫不想再看见任何一支镖队再出纰漏。至于江宁傅家那边,约定的交货日期就快到了,你着人知会一声拖延上些时日,若是货拿不回来,我们陆字镖局便只能自己赔给他们。傅家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应该不会过于责难。”
李定潮应声道:“是,总镖头。”
陆伯远站起了身,扫了眼众人道:“你们现在去各自挑些身手矫健的弟兄出来,胡镖头去把明日的事准备一下。”
“是。”众人应声,各自散去。
转眼间,正厅内就只剩下四人。
李定潮面有忧色道:“这件事恐怕有些棘手......总镖头还需好好计划一番。”
陆伯远沉着脸,似乎还在思索什么,过了半晌才道:“老夫自有分寸。”
这时陈寒石上前,神情刚毅道:“属下也随总镖头一道北上。”
陆伯远这才看了他一眼,面色如水点点头道:“好。”随即目光转向陆云,开口道:“这段时日,你没事便多来镖局走动走动,熟悉熟悉这其中的门道,凡是不懂的不会的,便多向镖头们学习学习,听明白了?”
陆云心里微微一叹,道:“是,孩儿记住了。”
陆伯远负手转过身,面对着墙壁上那枚巨大的“忠”字,久久后发出一句斗志昂扬的振奋之言:
“刀剑染血,壮士解腕,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我们陆字镖骑的荣耀与尊严,都容不得任何人轻易践踏!谁若是敢踩我们一脚,那便必定要让他加倍奉还!”
豪气干云,掷地有声。
陆云心中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