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开一条通道,陆伯远踏步行至江岸边,当即便有一魁梧汉子上前低语了几句,应该是讲述方才事情的经过。陆伯远眉头一拧,扫视了一眼受损的商船状况,这才沉声开口道:
“李大人,你的手下究竟何故要撞我陆字镖局的行船?这件事总得给老夫一个交待。”
“哼!陆总镖,你看看现在是谁用刀架在朝廷命官的脖子上,你们陆字镖局真是越来越骄横跋扈了,居然敢公然与朝廷作对,眼中可还有我大端王法?!”
陆伯远面色一凛,寒声道:“这朝廷的民间法纪想必李大人要比老夫熟悉得多,但本朝军律不知道李大人可曾了解,《大端律》中:凡擅自冲撞冒犯军队者皆可就地正法以儆效尤。”说到这,陆伯远声调明显高亢了几分道:“我陆字镖骑由本朝太祖亲自赐名,虽无官阶品级更无编制俸禄,但地位等同于朝廷禁军,上由天子号令,下由我陆氏代代统领,除此之外再不听命于天下任何人,便是知府大人也无权调令,平时若无犯下贼盗淫邪之事,那便只有朝廷兵部有资格管束。李大人在扬州府任职多年,难道还不清楚我陆字镖骑的传承?”
中年官员面色铁青,双目怒睁,表情极为难堪。这件事确实是自己的人先挑起的,擅自冲撞大端军队无论官民皆可被就地斩戮,大端的这条律法他自然是知道的,陆字镖骑八百人皆和朝廷正规士兵一样在吏部注有军籍,身份确实特殊。而陆伯远血性刚硬的为人作风也向来声名在外,当年便敢虎口夺食从官府手中揽下运送盐铁的生意,可谓是一方豪杰人物。想到这,中年官员不由觉得棘手头疼,再狠狠瞪了眼那早已骇得面如土色一副窝囊像的年轻佥事,可青年的刀还明晃晃的架在他脖子上。
纵然是理亏,但自己好歹是官,陆氏如今早已沦为江湖商贾之家,难道还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斩杀朝廷命官不成?底气上来了,再之为了官威颜面,中年官员依旧丝毫不退让道:
“这大运船行驶过急一个不慎才撞上了贵镖局的商船,本是无心之举,而陈镖头便犹如草莽贼寇提刀来犯,未免太过于咄咄逼人了吧?”
“倒是我的错了?”青年声音低沉道,透着几丝杀气。
中年官员怒指其喝道:“陈寒石,你莫要欺人太甚!”
青年如野兽一般的目光逼去,中年官员顿时心生寒意,四周虽然有不少官兵护卫,但他脚下仍是禁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场面一时僵持,陆伯轻喝道:“寒石,回来!”
陆云心中也是一凛,原来这青年便是管家陈伯的义子陈寒石,身上萦绕的森森杀气看样子是从生死历练中磨砺出来的,是个不凡人物。
陈寒石收了刀,转身朝船头走去,四面官兵手握刀枪一脸戒备地缓缓让开,一时间竟然无人敢上前阻拦,可见此人气势勇猛,青年纵身一跃,隔着五六米的距离轻松跳上了江岸,朝陆伯远等人抱拳行了一礼。
陆伯远将目光重新转向大运船,沉声道:“李大人,这件事毕竟是你的人失误造成,只要你们漕运司肯赔了我陆字镖局的损失,此事便就此作罢,你看如何?”
一旁从地上狼狈爬起的年轻佥事没了死亡威胁,当即咆哮道:“不可能,你们公然袭击朝廷命官,我一定要治你们的罪,我叔父司职于江南道漕运司转运使,你们陆字镖局罪同谋逆,一个都跑不了!”
陈寒石目光似剑,又缓缓拔出了手中的断马横刀,那年轻佥事当即吓得往官兵身后一躲,但眼神中的怨毒之色丝毫不加以掩饰。
“够了!你先给我闭嘴!”中年官员朝他怒斥一声,转身朝陆伯远冷面道:“若是我们不赔呢?”
陆伯远脸色阴沉了下来,威严道:“交出冲撞我陆字行船的肇事者,老夫便放你等离去。”话音落下,一名名黑衣布甲的汉子迅速拎起刀剑棍棒,登上空闲帆船划上江面,不到片刻便将六艘朝廷大运船围了起来,前方还设置了路障,显然是不交人便不放行。
“陆伯远!”中年官员怒吼道:“你莫要以为陆氏还是当年的朝堂权贵,如今你无权无势,仅靠一支等同于王府的护卫军便敢如此肆意妄为,你还真当自己是‘布衣藩王’,好,好!今日本官便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胆子!”随即扭头怒冲冲道:“开船,撞过去!”
他这话刚落,陆伯远便也转身向众人喝道:“陆字镖骑听令,但凡敢逾界冲撞者,一律杀无赦!”
“是!”一众黑衣布甲汉子齐声应和,满面愤慨,蓄势待发。
“陆伯远,你!”中年官员怒不可遏,手指岸边众人,气得浑身发抖。
陆伯远神色平静,依旧淡淡道:“李大人,老夫已经说明,只要你肯赔偿损失,此事便不再追究,便是你闹到知府大人那去,老夫也是这般说辞,我陆字镖骑犯事要先由朝廷兵部核实再经刑部审断,这其中弯弯绕绕的并非府衙公堂所能轻易决断,况且此事闹大了怕是对李大人的官名也有不利,你我双方也都讨不到好处,李大人心里该有数吧?”
中年官员积羞成怨,怒气填胸,死死盯着陆伯远等一干人等,心中斟酌利弊压抑了半晌,终是拂袖咬牙切齿道:“陆总镖果然好气魄!今日之事算是本官管束下属不严,这损失我漕运司自会赔给你们,但你们陆字镖骑这番威风做派,本官也记下了!”
陆伯远面色舒展,丝毫不在意对方言语中的威胁,抱拳回礼淡淡道:“多谢李大人明理,放行!”
话音落下,四面黑衣布甲汉子纷纷散开,紧张的局面一时间消散成无形。众人四散而去,顿时整个渡口又恢复正常的忙碌状态。
六艘朝廷漕运司大运船依次驶离,船头之上,那年轻佥事愤愤不平道:“大人,这群人太过嚣张,我一定要我叔父治他们的罪,将他们统统押入大牢!”
话才出口,本就心存怒火的中年官员当即一脚踹来,痛骂道:“不长眼的东西!你是眼瞎了看不见船头竖的陆字旗号,早跟你说了扬州府有一支陆字镖骑由我朝太祖亲封地位殊荣,并非民间的府门护卫那么简单,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东西!你叔父官居四品又能如何?这冲撞军队的罪责,莫说刚才人家用刀架在你脖子上,便是砍了你也不为过!这帮人只遵守军律法纪便是刑部想要管辖也得先由兵部定罪。再者陆伯远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当年他能以八百匹镖骑从我们漕运司手里抢走一大块运送盐铁的肥肉,岂是个寻常人物!没脑子的家伙,以后少惹这帮亡命之徒,这些人走南闯北杀过的盗匪贼寇不比扬州府大牢里的囚犯少!别再干这等蠢事给本官惹麻烦!晦气!”
年轻佥事闻言,呆滞了许久,最后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掩面嚎啕大哭。
......
而站在江岸另一边的陆云心中此时则是震动不已。平时只觉得陆伯远作为陆府一家之主有些威势是应该的,但感受不深,今日所见才发现其为人竟然如此刚强,便是面对朝廷官员也是理直气壮丝毫不卑躬屈膝退让半分,这样的人只怕无论在哪都是一方豪杰。而陆字镖骑众人刚才表现出来的血性傲骨与赤胆忠心,也着实把陆云震撼到了,所谓的世家底蕴果然非比寻常,还有那一句“布衣藩王”更是令他不禁动容。
作为陆氏如今一脉单传的香火,陆云突然感到无形之中已经有一股巨大的压力笼罩向了自己。
就在陆云还在默默感慨的时候,另一边的陈寒石已经看到了他,当即撇开旁人琐事迈步走来,抱拳清朗豪迈道:
“阔别三年,属下寒石见过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