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清晨,欧阳箬一早就起了床,着了那件素色团绣梨花,宫装虽然样式老土,但是那绣的梨花却是顶细致顶好的,粉白中透着几根丝丝粉红,远远看去就像是真的一般,落在了那月白色苏杭绸缎上,一朵一朵淡雅秀丽。
欧阳箬叫宛蕙帮她挽了个百合髻,头只插了一枝镶猫眼绿宝石金簪,其余各饰了几点金花钿,耳垂了白玉明月耳环。看起来端庄秀丽。
她手上戴了一副同色玉质的白玉镯,清丽绝美的面上却是扑了一层****,欧阳箬特地把自己的脸上出彩的地方给盖住,咋一看,惨白的脸色似有些吓人。
宛蕙看了直惋惜,欧阳箬仔细照了照镜子,又擦去一些粉,失笑道:“若弄得吓人也不好,皇后的眼光肯定精明,欲盖弥彰更惹人怀疑。”
欧阳箬收拾一翻,扶着宛蕙的手出了门,德轩也穿上了内监衣裳,正恭候在门外。欧阳箬见他清秀的面上倦色深重,不由地关切道:“你也该多休息,别把自个给累坏了。”
德轩接过宛蕙的手,扶着欧阳箬上了肩撵才抬头笑道:“夫人别光惦记着奴婢了,夫人如今是一人吃两人补,也要多保重才是。”
欧阳箬嫣然一笑,没入了纱帘之后,便不再言语。
一行人跟着楚王妃与柳氏的轿子,浩浩荡荡地往楚皇宫而去。
楚宫深红色的朱漆大门,门上大若巴掌的漆金的铆钉,重重宫殿远望去,巍峨高耸,令人生畏,不似华宫的精巧繁复,大开大阖中自有浑然天成的皇家威仪。
一行人在宫门下了轿子,换了宫内内侍抬的肩撵,往宫里走去。
欧阳箬轻轻掀开长长的轿帘,抬眼望去,宫门次第而开,朱红色的宫墙似血线一般,一道道逼入眼帘。
欧阳箬合了双目,平了平心境。
没什么好担心的。她紧了紧手中的团扇,却不知自己纤细的骨节已然发白。
楚妃一行到得算是早了,一进宫便被请到了“延华殿”的西阁歇息。
楚妃看看天色尚早,松了口气对柳氏与欧阳箬道:“来得算早了,也不算失礼,省得背后有人嚼舌头说我们定侯府目中无人。”
柳氏轻轻笑着,抚了抚白嫩手指上戴着的硕大的翡翠镂金戒指,左右仔细瞧了瞧才道:“王妃就是太小心了,侯爷如今这样子还有谁敢说个不字,那些人都巴不得攀上侯爷这棵大树呢。”
欧阳箬却不敢应声,可是心中却是暗暗惊讶,看王妃与柳氏的为人,平日谈天也没说什么,一副笑模样,如今这般在深宫中若无人之境说出这番话来,想来也是心里清楚朝堂局势的,而且想来宫中也有侯府的耳目吧。
过了小半个时辰,楚妃三人都放了心思在阁子里聊天,吃点心,来往的宫人仔细地禀报着谁谁大臣的一品诰命夫人来了,谁谁王妃也到了,正在哪个阁子里歇息了。
来来往往不盛其扰。楚妃与柳氏都是城府颇深的人,面上不见一点不耐之色,说了一些场面话,打发宫人去拜见,去问安。
欧阳箬也在一边看着,听着。柳氏见欧阳箬听得仔细,忽然开口笑道:“欧阳妹妹好定力,想我第一次随王妃来宫里,缩手缩脚的,累得不行。欧阳妹妹竟不觉得沉闷,这倒不错呀。”她弯弯的眼中满是探究之色。
欧阳箬抬眼看了她一眼,笑着摇了手中的蝶戏荷花滚银边团扇道:“王妃沉稳大方,柳姐姐亦是进退有度,妾身看看也学学点。好不枉来了宫中一回。”
柳氏弯了眼亦是笑道:“也是,几位姐妹都没机会来呢。欧阳妹妹真是福气啊。”
欧阳箬用团扇半掩了面,干干地陪笑几声。
福气?!她宁可不要这福气。
到了下午未时两刻刚过,宫人就来请楚妃一行的夫人们入席了。
欧阳箬跟在最后面,走得慢,但是好处在于可以四处观望,楚宫中宫殿的雕梁画栋自不必细说,檐边廊脚都是漆金绘雕,格外奢华富丽。
一行人到了“延华殿”的后殿中,日头已然偏了,暑气也不那么热烈。“延华殿”的后边是连着御花园的寒泉池的,周围林木葱葱,草木繁盛,还在水边搭了个凉亭,众命妇就坐在里面。
楚妃一到,那些命妇,妃子便笑着起了身,一时间珠翠晃动,衣香鬓影,掺了金丝银线的宫装晃得人眼花缭乱。
欧阳箬面上带了笑,寻了个空子选了个小案坐在最偏僻的一处,这才发现席上的主位上皇后并未到。
楚妃四处见礼,柳氏也忙得不可开交,正忙乱间,忽然听得内监们扯了嗓门道:“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忙上前拜见。
欧阳箬起了身,抬眼细细打量,只见皇后穿了一件正红色拖地镂金丝薄烟罗长裙,上头用各色金丝银线,及各色珠宝玛瑙等绣了一只巨大的凤凰踏祥云图,华贵而张扬。
她已是年过四旬,但面容保养甚好,妆容亦是艳丽,看起来竟似三十出头。只是欧阳箬觉得她的一双眼睛微微向上挑起,额中贴了一朵珊瑚红的梅花花黄,妩媚中掺着说不出的威严。
“本宫开了此次宴席,就是想跟诸位王妃内眷们多多亲近亲近,如今我大楚国势如日中天,正是太平盛世之时……”皇后端起酒杯洋洋洒洒,说了许多,无非是政通人和,百业兴盛等等。
欧阳箬听得昏昏欲睡,许是早起累极了,又怀了身孕,格外惫懒些,眼睛几乎都撑不住了。
开了席后,上了几道凉菜,忽然又听得皇后讲说要去游船,一众人自是惟命是从,撤了小酒案,纷纷上了停在岸边的画舫。
这花舫有两层,上层自是招待亲王王妃之类的,或者一品诰命夫人,底下便是品阶较低的贵妇人。
欧阳箬吃没吃饱,周围又不识一人,只好靠在画舫的雕花窗边看看风景。
正看着,忽然有个宫女下来传旨意道:“哪位是定侯府的七夫人欧阳氏?皇后娘娘传旨晋见。”
欧阳箬猛地回过神来,冲那宫女略略福了一福,跟上前去。
到了二层,见皇后身边的楚妃正笑吟吟地说着什么。
欧阳箬忙上前拜见。
皇后回了头,命她起身,仔细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才慢幽幽地道:“哦,原来是这么一个美人儿啊。听楚王妃道你怀了身孕?可几个月了?”
欧阳箬恭谨地道:“启禀皇后娘娘已经三个月了。”
皇后点点头:“如此甚好,虽然已经三个月了,但也是该小心点,看你面上倦意深深,便不为难你陪着本宫游湖了,等等靠了岸,你下去歇息去吧。”
楚妃听了忙称谢,欧阳箬亦是称谢不已。
皇后笑道:“快叫宫人划靠了岸,看你们这样子,竟似与本宫游湖十万分不乐意似的。”
说着连连叫人传话靠岸。
楚妃忙道:“皇后哪里话,臣妾自是万分乐意陪皇后的,只是都是过来人,这怀着身子就怕折腾。她身子弱,就让她好生歇息去了。”
皇后红唇微微一抿,只是摇了扇子笑,并不接口。
欧阳箬等船靠了岸,便由宫人领着往宫里走去。
因船靠岸与离岸的地方不同,要再绕好长一段路,欧阳箬跟着宫人左绕右拐,越走越是迷糊。
越走越觉得宫人引的地方偏僻,不似“延华殿”,欧阳箬忍了半晌才开口问道:“这位公公,我们莫不是走错了?”
那位领路的宫人回过头来,礼貌地冲她笑了笑,并不言语。欧阳箬无法,只好随着他走,过了小半刻时辰,欧阳箬觉得自己的腿都酸了,才来到一处僻静的宫门。
她越想越不对劲,正开口欲问,那宫人忽然急步走开,欧阳箬正要呼喊住他,两边来了几位内侍,一语不发,立刻上前将她架住,手脚将她捆了,往门内快步走去。
欧阳箬只骇得三魂六魄几乎都飞了,回过神来,人已被绑着靠在椅子上。
那宫门缓缓关起,门外的光线也被隔绝在门外。几位内侍也退了出去。
欧阳箬大大的眼中满是绝望,惊慌无助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冰冷得渗入骨髓。
她死命地挣扎着,口中塞着棉布只能呜咽地叫着。
正挣扎间,忽然一道沙哑的声音桀桀冷笑着:“原来是这么个人啊,我当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呢。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