觞支好了炉火与药锅,在清河公主的嘱咐下,花诗将盒子里实现准备好的药入锅,细心用水煎着。
清河公主独自走到那些奄奄一息的人身边,一个接着一个得为他们诊脉。她试着将平时治疗发热的药材和自己这些天琢磨出的解瘟疫的药材混合煎煮,虽不能根治,但至少能缓解由瘟疫带来的痛苦。正如花诗所说,安阳的百姓的死活跟谁都无关,但她是安阳乃至整个周王朝的王太女,天下任何一个百姓的死活都与她有关系。
药煎好了之后,清河公主又亲力亲为地喂着这些染了瘟疫的百姓,花诗和觞想过去帮忙,但却被清河公主制止了。她怕喂药的过程中会出一些想不到的意外,在未确定这病是通过什么途径而感染其他人之前,清河公主是不会让身边的人以身犯险。若是她自己染上还好些,起码父王不会将她丢在这里。但如果是花诗和觞任何一个人感染上了,父王都会毫不留情地将他们丢进这里。
她允许担心的他们在身后陪着她,但决不允许他们上前一步。
他们走遍了整个郊城,任何一个角落里百姓,他们都没落下,顾不上吃饭顾不上休息,就这样整整忙碌了一天,才将整个郊城里得瘟疫的百姓全部喂了药。喝过药之后的人,明显是没有那么难捱了,清河公主的心头暂时轻盈了不少。日渐式微之时,清河公主被花诗和觞搀扶着离开了郊城,爬上了马车之后,便累的摊在了软凳上。
方才心头的轻盈之感,忽而开始沉重。怪她只会治病,不会解毒。怎么才能让这场瘟疫彻底痊愈,才是她目前最应该做的。想着想着,清河公主的眼前总会不由自主地出现君邵那张脸来,她像是得了病,得了不会痊愈的病,就如同这场瘟疫一般,来的蹊跷,却根深蒂固。她按了按头,压下思念,闭着眼小憩。
“公主,你的胳膊上怎么会有血迹。”花诗借着马车里微弱的烛光看到,清河公主水绿色窄袖上晕染着些许猩红色的血迹。
清河公主睁开眼睛,绾起了衣袖,露出洁白的藕臂,见上边有一道浅显却见血迹的伤口。
“应该是被围墙边的树枝子刮的,不碍事儿。”清河公主起身从药箱里拿出干净的棉絮,用酒囊里的酒轻轻擦拭着。
“可是公主,你确定这真是被树枝刮伤的吗?”花诗心惊胆战地问道。
“怎么,花诗你怕了?”清河公主略带疲惫的微笑。
花诗面色苍白,接过她手上沾满血迹的棉布摇了摇头。
“这棉布放到锦袋子里,不要丢在路上,回宫里即刻烧掉。”待涂上了清凉的药膏,清河公主将干净的棉布缠绕在手臂上,神色平常地说道。
“公主?”花诗心一惊,不好的预感突然萌生,声音带着颤抖。
“多一种猜想总是好的,若是我不幸染了瘟疫,倒是能让父王真正的重视这场可怕的苦难。”清河公主苦笑着闭眼歇息。
她是被觞抱回了清溪宫,由于一整天没吃东西又累了那么久,以至于马车还未到宫门就已经睡着了。花诗不忍心叫醒她,便让觞抱着她进了清溪宫大殿。一般来说,就算是公主的禁卫也无法进入清溪宫大殿的,只是今天的特殊情况,着实让清溪宫的婢子们心绪难耐了。
花诗还不停的开着觞的玩笑,以至于一切看起来都这么正常。
可是就在安阳王城初雪纷飞的时候,清河公主便开始发起热,手臂上也开始长出大片的黑斑。
起初,花诗不敢告诉周王,也不敢告诉清河公主。只是将她长着黑斑的手臂包裹着,不让清河公主拆开。她吓的躲在清溪宫的角落里偷偷哭泣,甚至和觞商讨要不要带着公主去郊外的温泉别院里躲上一段时间。这宫里希望公主死的人,花诗再清楚不过。若是被这些人知道了,一定会大做文章,逼迫周王将公主丢到那郊城去。花诗无助地环抱住自己,竟然不敢再想下去。
纸固然保不住火,清河公主的瘟疫是在接近年关大雪的那天被发现的。那天苍夫人带着自己两个孩子来到清溪宫探望玉穗。玉绮调皮,便将花诗包好在清河公主胳膊上的棉布拆了开来。整片整片的黑斑就暴露在他们的眼前。
先是苍夫人的尖叫,随后立即护住身边两个孩子,惊恐的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玉穗。
花诗在一边不停的劝说苍夫人,不要将公主得病的消息走漏,并且用性命担保,这瘟疫不会就这样轻易的染上,只要不沾染上公主的血迹就行了。
可是苍夫人岂然会听一个奴婢的话,她本就胆小怕事,更是将自己的两个孩子护上了天。不顾花诗的声声恳求,苍夫人怕的抱住两个孩子飞奔出了清溪宫。第二天,清河公主得了瘟疫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安阳王城。
清溪宫的婢子们全然都不敢再进正殿,偌大的寝宫只剩下花诗一个人照顾着清河公主的起居。周王来过很多次,但大都被清河公主拒之门外。随后陆续来看病的太医,起先还算细心为公主诊治,直到公主的黑斑扩散到了后背以及胸口,这些胆小的太医就只停步于门口,问了问便搪塞了事。太医院送来的药,基本也都是无用,只能暂时缓解清河公主由发热引来的疼痛。
除夕之夜来临的时候,安阳城流言四起,如果不将公主送出宫,清河公主的病会导致整个王宫的灭亡。历将军带着禁卫出现在清溪宫的时候,花诗怎么也都不相信,从前那样宠爱清河公主的周王居然可以这样轻易的舍弃她。
“公主不必担心,王上已经安排好了郊外的庄子给公主养病,断然不会将公主送那郊城不管不顾的。”铠甲覆身的历将军站在大殿上毕恭毕敬与清河公主说道。
“公主哪都不去。”花诗绷着小脸冲着历将军怒吼。
“花诗。”清河公主面带病容喝住她。
都怪自己平时太宠她了,在将军面前失礼,哪还有她能活命的份,若是自己不在了,这小丫头可怎么办啊。
“将军莫怪,花诗无心冒犯还请将军见谅。”清河公主披着水绿色的袍子斜靠着榻上的软垫。她长发垂于地面,修长的手指将额间的碎发别到耳后,这病着得模样到是有着别样的风情。
“公主放心,末将不会和一个无知的小丫头一般见识。”历将军双手抱拳,眼神却不自主地轻瞟着清河公主。
花诗感到历将军看清河公主暧昧不明的眼神,仿佛是沸腾的油锅溅了热水一般,才要扯着嗓子吼出来,却被清河公主的一记白眼给瞪了回去。
花诗有些委屈,眼睛突然红了,低着头不再说话。
“劳烦历将军再等一夜,我差遣花诗将身边的东西收拾一下就上路。”清河公主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花诗,而后朝着历将军莞尔一笑。
这一笑让身处壮年的历将军荡漾不已,挑着眉眼恭谦地说道;“那末将明天一早再来接公主出宫。”
清河公主有礼地朝他点了点头。
回过身离开主殿,历将军冷冷的笑了笑。心想,若是扶持了臻嫔的孩子做了周王,自己就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到时候若是这清河公主还活着,一定要和她快活一番。如此佳人,重病时都能美得想让人捏在手里,更何况是被撕开衣服之后。
清河公主吩咐花诗找出一些御寒的冬衣以及银两打包。自己扶着床沿站起了身子,推开正殿的窗户。凉气与飘雪蜂拥灌入,吹了双眼有些刺痛。清河公主眯着眼睛搓了搓冰凉的手。
“公主,小心着凉。”花诗眼里依旧噙着泪水,将带有狐裘毛领,绣有朵朵紫藤的黛色斗篷盖在清河公主潺瘦的身子上。
“本来就热的发晕,这冰爽倒也来之不易,花诗你让我清凉一下都不成么?”清河公主娇笑道。
“我讨厌你。”花诗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撅着嘴关上了窗子,硬是将公主拉回了榻上。
“因为害怕公主身染瘟疫,所以多次劝公主不要去郊城,不要去接触那些得了瘟疫的人,就算有事情,吩咐我和觞就好了,为何非要一件一件的亲力亲为,我和觞想保护的在公主的心思,难道公主的眼里就这么廉价吗?”
“花诗不喜欢这样的公主,不喜欢。”花诗站在榻边捂着眼睛大哭了起来。
这清溪宫原本是仁孝王后生前住的地方,除夕之夜传出这样扣人心弦的啼哭声,还真是略显诡异了。清河公主笑的温暖,弯下身子抱住了花诗的腰身,微弱的娇嗔道:“对不起,花诗,对不起,可我也有想守护的东西。”
由于这些日子花诗不分日夜,不眠不休的照顾清河公主,身体近乎达到了极限,这乍然放松的哭泣,倒是为她提供了很好的助眠。就这样她倒在清河公主的肩膀上哭着哭着就睡过去了。
见花诗沉静的睡颜,清河公主摸了摸她的额头,将她慢慢横放在榻上,为她添被加枕,犹豫身体上的不适,导致她每做一步,都艰难地喘着粗气。事情结束之后,她累的缓缓靠在榻边直接坐在了地上。
她明白父王的用意,也知道这不光是顾及了周王室所有人的面子,更是为了保护她不受外界流言的伤害。她本以为,她的父王会为了她收手甚至去找回解药。但是,似乎不扳倒郑国,她的父王就不会善罢甘休。
伯夸虽然颠阴倒阳,但是父王呢?
天还是灰蒙蒙的,趁着白雪还未被宫人扫去,清河公主牵出煞风,缓缓的走出了安阳王城的宫门。她依旧穿着水绿色的长裙,外面裹着黛色狐裘毛领绣着大片紫藤斗篷,然而在煞风的马背上还盖着一件缝着补丁的男式斗篷。
清河公主靠着煞风走的缓,煞风仿佛也深知她的疲惫,随着清河公主的步子不紧不慢的陪着她。
她的长发交织着随风飞舞而起的雪花,眼角微垂好似滴出了眼泪。
灰蒙蒙的天被阳光驱散的时候,花诗从榻上醒了过来,面对空荡荡的清溪宫,她慌忙地四处轻唤着清河公主的闺名。可清溪宫里除了微弱的回音别无其他。花诗坐在主殿的门槛上怔了许久,抱着自己的肩膀也哭了许久,哭过之后,她走进了屋子看见了桌子上有一封书信,上面写着,周殷王亲启。
郑国的粮食与其他诸侯国的粮食一起运到周国地界的时候,清河公主确信检查了那批粮食,也没有什么问题,并且她很清晰的记得那时,郑国的粮食还没有出现那股怪味儿。一直到她放粮赈灾的那天,才闻出郑国粮食里面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她调查了看守粮食以及运送粮食的禁卫兵,可是历将军告诉她,这些兵都染上了瘟疫被丢进了郊城,生死不明。
一直到前些时候,她在琢磨治疗瘟疫的药时,觞忘记拿回两味药,清河公主便去独自前去太医院碰碰运气,看看那里有没有她需要的药材。而后她在太医院年岁最老,经验最富足的陈太医的药箱里闻到了与那天放粮赈灾时,一模一样的味道。
那是一包棕色粉末,她取了一点放在绣帕里。而后偷偷易了装小心翼翼跟在陈太医的身后出了宫。她看见陈太医在一座酒楼里与历将军共坐一桌,并且交谈着周王新下发的散发瘟疫的任务。如果不是自己亲耳听到,清河公主怎么都不会相信,那样深爱着自己的父亲,却在对着自己的百姓做着什么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