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温暖的手牵着她,带她在低矮的茅草屋间兜兜转转,终于在一处半开门的地方停了下来。推开沉重的门,跨过门槛,迎面扑来潮湿的臭味,她下意识的捂住鼻子,抬眼望去,薄薄的稻草堆上躺着一个人,长发因为长时间未清理的关系而纠结到了一起。胸口艰难的浮动着。裸露出的皮肤上长着成片的黑斑,骨瘦如柴的身体好像随时都能消失于着稻草之上。
“母亲,我找到人来救您了。”孩子飞奔过去,不畏肮脏的抱住了她。
她缓缓的抬起了屋里的手掌宠溺的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缓缓的突出了沙哑的声音“离儿真乖。”
清河公主见此景,不禁又想到了自己,如若那个时候她年岁再大些,并且已经记事了,是不是还会珍藏着母后抚摸时的温柔。她信步而前,惊动了女人。
女人侧过脸,虚弱的睁开眼睛看着面前款款而来的人,居然艰难地扯出了微笑:“是公主,清河公主。”
她认得她。清河公主诧异的看着她。
“前年殿下和大王一起祭天的时候曾经看到过,那么漂亮的人,所以印象自然深。”女人莞尔一笑,看得出来如果不是瘟疫肆虐,她也会是倾城佳人。
清河公主笑了笑,便招来小诗为她拿出口袋里的迎枕,以及药物与银针。她细细的听了她的脉象,很微弱,一定是为了女儿而死撑到今天的,不过这微弱里她仿佛还听出了有些与瘟疫病症不一样的地方。她皱起眉头,将迎枕交给小诗,又抽出银针,向她的穴位刺去。
“离儿,去给母亲做些吃的来,母亲饿了。”她故意支开一直伏在她身上的孩子说道。
孩子一听到母亲有胃口了,便也不顾的飞奔出去,嘴角还噙着往日难以看见的笑容。
当孩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清河公主料到,这女人故意支开了孩子,是有事要求她。
“公主,在下有个请求。”她支起身子,微弱的靠在身后残破不堪的墙上。
“你要让我带着你的孩子离开这里是么?”清河公主收起有些发黑的银针说道。
“我本是里教书的先生,嫁入了貅家,可丈夫死得早,婆婆又是重男轻女的人,貅离吃了很多苦,但她从来都不跟我抱怨过,这孩子也不愚笨,我早该命不久矣,可为着孩子才撑到了现在,您也看到了,貅离健康的很,并没有感染瘟疫,只是怕我自己一个人受罪,非要跟着来到这个地方,若是公主不嫌弃,就请将她收在身边,也给我一个死了可以瞑目的机会。”她说的很缓慢,好似每说一句话就要将她剩下的生命消耗殆尽。紾尚阁,那是为王室提供谋臣的课堂,怪不得谈吐与普通百姓相异。
“我若是同意,依貅离的个性她也不会离开你的。”清河公主缓缓的站起了身,背对着她。
女人听到这句话,像是得到了什么认可一样,嘴角扯着笑喘着粗气说道:“谢谢清河公主善心,我自有办法让貅离离开我就是了。”
清河公主的心有些隐隐作痛,她深深自责着自己若不是因为自己大意,又怎会有这般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她一直沉浸在这种压抑里,更确认自己一定要带走这个未被感染的孩子。就算是倾尽所有也罢,她也要让这个孩子活下来,就像是赎罪一般。
貅离一蹦一跳的将挖来的野菜洗净,抱进屋子里的时候,女人正费力地提着最后一口气,将她叫来身边,将珍藏在自己身上的信物交给了她,那是一个大约有一指宽雕刻着木棉花纹并且镶着晶亮的竹青色宝石的银质手镯。
“这是你父亲送给我的定情之物,母亲将它送给你了,将来将它送给自己喜欢的人。”女人面色虽凄惨,但是笑容确是这辈子貅离见到过最温柔的。
“对不起,母亲只能陪走到这儿了。”干瘪的手触碰了孩子的额头,随后跟着一声轻叹,女人的手缓缓的下落,带着微笑闭上了干涸的双眼。
夕阳已经开始斜照在城墙的时候,他们才缓缓离开了郊城。抱着黑坛的孩子走在最前面,那里面装着她母亲的骨灰。清河公主以为小小的孩子会流眼泪,会大声哭喊,会抱着母亲的尸首不愿离去。
可是她却异常的平静,最后拥吻了自己的母亲,便燃了火将母亲的尸体火化,骨灰被她装进了小小的黑坛里。一路沉默,走在后面的小诗轻轻的拉了拉清河公主的衣袖轻声说道。
“公主,这孩子反应是不是有些不太正常。”
清河公主没有说话,眼神一直追随着那孩子的背影。
过了卫城,士兵见多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便拦下他们一行人,不让他们带着孩子出城。尤其是郊城的将领,已死相逼,句句壮词阻挠着这个孩子回到王城里。
就在清河公主示意觞抱着孩子冲出去的时候,一直默默不说话的孩子突然轻轻的冲着年轻的将领问道。
“那座郊城,你进去过么?”
年轻的将领一怔,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那里面没有你的亲人么?”孩子抬起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语气平淡。
“有又能怎么样,他们是得了瘟疫,只能被困在那里等死。”年轻的将领站起身轻哼道。
“噗,真好笑。”孩子捂着嘴浅笑了起来。
“你不过是自己害怕死罢了。”她斜着眼睛看着年轻的将领。
“身为一个将领,我怎么可能怕死。”他反驳着。
“那么请不怕死的将领亲自把我送回郊城去吧。”她眼神凌厉地看着他。
将领没想到一个孩子居然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他自然是心虚的,只是碍于公主在不好说不,也不好将这个孩子当场刺穿,只好忍着气,尴尬的不敢说话。
“一个对自己所捍卫的百姓施加屠手的人不配做士兵,一个对自己所统治国家的百姓弃之于不顾的人不配做国王。”
清河公主莞尔一笑,不愧是谋士先生的孩子,直言不讳且分析的透彻,才小小年纪就有这样大的感悟,确实不简单。
“你这是忤逆。”将领终于找到了可以刺穿这孩子身体的理由,拔起身上的砍刀像这孩子刺去。
清河公主惊慌地将孩子抱在怀里,自是没想到一个统城将领居然在她的面前有这么大的胆子杀人。公主身边的护卫觞立刻拔剑挡住迎面而来的刀刃。她吓出了一身冷汗,但是怀里的孩子却像什么都没经过的人一样,表现的风轻云淡。
“放肆,居然敢在公主面前造次。”小诗大声的吼着。
将领和士兵卸剑跪了一地,吓的再不敢说话。
清河公主看了一眼地上吓的发抖的男人们,抱起一直面无表情的貅离,没有再同这些人讲任何的话,缓缓的走出了卫城。
入夜,璀璨的烛灯将安阳王城照的辉煌。清溪宫这边,清河公主已经换了寝衣,躺在床上轻轻拍着皱着眉头的貅离。自回宫以后,便让人将她清洗了干净,小姑娘也终于露出了本来的样貌。眉宇间英气逼人,尤其那一双灿若星河的双瞳。清河公主仔细的问了她年龄才得知,她今年才刚满九岁。清河公主想,她这么小就有这般不凡的样貌和想法,若是长大之后必定不一般。可目前为止,这孩子几乎很少说话。清河公主要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给她吃的她便吃,剩余时间只是皱着眉头把身体蜷缩在一起。清河公主试过很多方法去安慰她,可是并不奏效。她心里有结,而且这个结只能靠她自己的心绪开阔才能真正打开。
床上的小身体渐渐呼吸均匀,眉宇间的褶皱随着她的呼吸摊平开来,紧闭的双眸里却流淌出的眼泪。这孩子倔强的小脸让清河公主万分心软,心生怜惜。清河公主轻叹,将丝绒被子盖在她身上,起身披上斗篷,缓缓像屏帐外的圆厅走去。
“王上入驾。”门口传来舍人的高唱。
随即便进来一个身穿月白色底色绣着黑锦丝龙常服的男人,男人高大瘦削,看起来大约有六十多岁,两鬓已经斑白。他经身边的宫人搀扶,一路走的缓缓。
“穗儿,听人说你今天从郊城带回一个得瘟疫的孩子?”他神色疑惑且担忧的问道。
清河公主笑着从宫人手里接过搀着周殷王差事,笑着说道:“又是哪个宫的宫人烂嚼舌根,如今这百姓都成什么样子,他们到不关心,到关心起我这事情来了。”
清河公主将他搀扶于榻上,周殷王患有腿疾,清河公主知道他自然是走的不自在,所以不管是要说些什么,都要先让自己的父王好好的坐下,减少腿疾的疼痛。周殷王歇了歇气看着站在一边的清河公主说道:“父王知道你爱民,也知道你心系苍生,但是那郊城的瘟疫窟在太医院的太医们没研究出治这瘟疫的药之前,你千万不能去。”
“太医院的太医都没见过得瘟疫的病人,光是看古医书,凭空想就会想出方子,那才是天大笑话。”清河公主坐在周殷王身边撒着娇。
“穗儿,你母后走的早,所以父王是怕你有个万一····”周殷王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抬起满是沟壑的手,轻轻的扶着她额头。
清河公主无奈的叹着气,从小到大,只要她一接触有些危险的事物之后,父王便用这样的理由去阻止她。起初她还很听话,因为不光是知道这是父王害怕失去她的关系,也是她母后临死前对他的嘱托。可由于她喜欢冒险,于是这样的理由次数多了,她便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犯错之后撒撒娇就好了。
“没有什么万一,您的穗儿有最伟大的仁孝王后在天之灵守护,一定不会那么早就命归西天的。”她摇晃着周殷王的大手眨着眼睛说道。
“什么话,以后不许随便提什么命归西天。”也许是周殷王老了,也许是他还贪恋着在手的权利,一听到有关于生命走到尽头的词语,就有些受不了。
“好好好,穗儿口无遮拦,父王见谅。”清河公主纤细的手指捂着嘴,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