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就是这样一件我以为如同底片曝光般记得无比真切的事情,有天在朋友家看旧信时,突然发现这竟然不是千禧年的故事。在我当年寄给她的信里,我白纸黑字地写道:“在这1999年的末尾,我祝明年你和我都能一起考上理想的高中。”所以事实摆明了那原来是2000年到2001年的跨年。当确凿无疑的证据摆在面前时,我脑子里像开打世界大战一样混乱,刻画魔幻千禧年记忆的也是我,真诚地与朋友通信的也是我,到底要相信哪一个自己?那脑海中深深记住的打在江边大楼墙面上的1999这几个字又要怎么解释?日记本里写下的“今天是千禧年的第一天,我跟喜欢的男生去江边跨年了”,如此确凿的言语难道都是自己的想象?我的过去还有多少谎言暗藏于记忆里,有多少美好回忆的现实不过白开水般平淡?一种对自我最根本的怀疑从体内深处猛地升腾起来,周围的世界也随之变得晃晃悠悠轮廓模糊。
我一直暗暗追求平凡的生活里,突然出现谜一样的案件让我解决,好让我可以说出“我已经明白了作案手法”或者“把有关的人集合一下”这样的厉害台词。这下梦想倒是实现了,只不过我必须站在镜子前指着自己大喊:“犯人就是你!”这画面真是叫人泪流满面。当真相真的只有一个的时候,我必须在幻想与现实之间做出选择,自欺欺人这句话如今想来竟然透出了令人怜悯的意味。如果是关于柯南的动画片,又有一扇门可以关上,片尾曲及制作人员表将再一次升起。如果时间之门的守卫者(我自己设定的)狮身人面像能够和我交流,我想它也许会说:“在历史的亿万长河里,人类一年的时光只不过是宇宙纪年的一刹那,即使发生了错乱也没有关系,就让这无伤痛痒的记忆错乱成为只属于你的现实吧。”
就这样不负责任地,千禧年事件到此也算顺利落下了帷幕……看似改变了历史的同时,好像也没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
书桌一头的地球仪依旧按照66.5度的地轴倾角咕噜噜地转着。
在数学苦难的路上,有我你不要感到孤单
记得小时候看米老鼠俱乐部卡通片的时候,印象很深地记得有一集叫做《唐老鸭漫游数学奇境》。此等神作,在当今教育类的动画片里几乎绝迹了。后来电视重播时我又特地让家人把这集动画片录了下来,并从此往后反反复复地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什么平方根、派、圆周率等概念很早地就植根在了我脑中,每次想到数学都觉得那是一个无比迷人的世界,有点迫不及待地想投身进去。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我成为了一个数学从小学糟糕到大的人,一遇到跟数字有关的事情就智商暴跌。算账找不对零头,面对贴着打折标签的商品半天搞不清价钱,甚至连看个表都能看错,常常提前一个小时去火车站等人。
其实悲剧在我上学前就开始了。学龄前家人为了能让我在所谓的起跑线上领先,每天要求我做好几百道100以内加减法速算,做不完不准出去玩。面对满满一大张写满数字的纸,和在一旁卡着表算时间的父母那期待的眼神,我胃液翻滚,头脑沉重,一肚子不舒服。而这种训练获得的唯一那么一丁点在数学上的优势,在学校开始教乘除法后就荡然无存。我觉得非常沮丧,不明白自己牺牲了那么多玩乐,花了那么多时间练就的一身加减法速算神功到底有什么意义。
苦难的路上自然祸不单行。上小学时不巧遇到一位师德为负数的数学老师,40分钟的数学课前35分钟集体练坐,剩下那5分钟数落我们这么简单的题目不会做简直没救了。自然越被数落我就越紧张,越紧张我就错得越多,错越多就越容易挨骂,一上数学课我就感到乌云压顶压力重重,一节课漫长得看不到尽头。加上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家里人还要严格控制我打草稿的格式,本来就应该以速度至上的“草”稿,非要求我写得比作业本上的还规整,所有乘除法的那一横都要拿尺比着划,不能徒手随便一拉。结果这导致我的注意力根本没法用在解题本身,一个劲地担心草稿本潦草了回家要挨骂。更糟糕的是,花太多精力刻画草稿的我写考卷速度变得非常慢,记得有一次考试中看到别人都已经做到背面了,而我还堵在一开始的填空题里,我拿着尺子的手开始发抖,最后竟然在考场上失声哭了出来。那是一场所有人都考了100分的测试,唯独我没有拿到满分。
升上初中离开那个可怕的数学老师后,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奇迹般地重拾了对数学的兴趣,我发现自己的几何特别好,常常在比别人少添辅助线的情况下就证明出了结果,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做几何题可以画画的缘故。但当我想明白为什么“数字不能除以0”这样的概念时,所有老师的回答不是“因为没有意义”就是“有时间讨论这个不如多做点练习”。我几天几夜地思考这个问题,数学上的没有意义,到底是什么意义,如果我硬要除以0,宇宙会爆炸吗?还是整个数学系统会坍塌?慢慢地我对数学的兴趣被升学压力和补习班安排摧残殆尽,这个在我看来世界第一重要的问题却无人解答,终于在我考上高中的那刻起,我彻底放弃了对这门学科的热情。
而人生的凶兆马不停蹄地一大波一大波地袭来。高中的数学突然变得好难,我开始从几个要点不懂,到整堂整堂的课都听不懂,和同学们的差距也越拉越大。加上高中时班主任是数学老师,对她而言,如果数学学不好,其他一切做得好都没有意义,我对此非常排斥,于是更加不好好上数学课。如此恶性循环,班主任也越来越不给我好脸色看。高二开始后我决定破罐子破摔,全身心投入到学校其他社团俱乐部和谈恋爱的运动中去。数学课的完全放弃导致我高中后半阶段没有一次数学考试是及格的,常年光临数学补考教室,竟然还和补考老师混成知心好友,最后甚至连补考都懒得去参加,理由是反正也不会过,还是不要浪费纸。
高三最后一次模拟月考,120分的卷子我只拿了47分。校长找到我谈话,我说我报名了艺术院校数学分数要求很低,所以没有关系。记得数学高考那天,烈日炎炎,SARS的阴霾还没有过去,进入考场前都要测试体温,医务站的护士拿着手枪一样的温度计,在每个考生的脑门上指一下,考场搞得跟刑场一般。看着如天书一样的考卷,我决定放手一搏。数列题的答案通常不是0就是1要么就是无限,随便写一个也有33.3%答对的几率。做到三角函数题时,一律万能公式伺候。有一道题,我按照数据在整个桌面上画了一个巨大的三角,手动量出尽可能精确的答案小数,再用计算器算成分数,填上碰碰运气。本来压根没打算做后面的大题,时间异常充裕的我干脆把选择题下所有的选项都代回题目去算,毕竟总有一个应该是对的。终于到了简答题,自信满满地把那个“解”字写得仙风道骨,然后分行把题目照抄一边,最后编个答案,看上去好像也有了步骤,而且听说写步骤有分。记得后来的大题下方我写上了所有能背出的公式,包括物理公式,希望能博个“创意加分“。如此答完题目后,竟然还剩下半个小时。后来我早早地离开考场,刚出门就被家长呼啦一下围住,”难不难?感觉怎么样?“那一刻我只觉得学生生涯的一切结果都取决于一场看不懂的考试是如此荒谬的事情,便大手一挥说道:
“太简单了!”家长们顿时纷纷向我投来崇敬的目光,在他们的目送中我潇洒离去。
可最讽刺的是,那年的数学特别难,很多同学都没有考好或者发挥失常,一向没有什么发挥的我不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超水平发挥”,也许是那些山寨答题法都起了作用。在全区平均分不到90分的情况下,一查分数我竟然考了76。老师大为震惊,以为我三年来根本就在隐藏实力,可我只是觉得哭笑不得。这么多年来我一次次面对一张天书般的数学考卷,一次次接受自己是失败者的现实,可今天我莫名其妙地“成功”又证明了什么?我回想起小时候看动画片时那颗曾对数学挚爱的心,觉得那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时至今日,每次看到电视上介绍自然科学、天文物理或数学的节目,我都一定会坐下来津津有味地看,不管看明白了多少,但那份对世界的好奇是发自内心的。可这些最重要的东西却统统在学习中被过滤筛检,只留下那些干瘪的纤维让我们咀嚼,尝不出味道就归结到“脑子笨”,现在想来真觉得可怕可悲。我想我只是单纯地讨厌这呆板无趣死气沉沉的学习方法,就好比我从来都不明白,为什么黑球白球不能把抽屉打开直接看个明白到底有几个球,为什么游泳池要一头放水一头加水这么浪费水,为什么不在火车停着的时候量他的长度非要等到它穿山洞才跳起来研究,为什么明明有万年历我们还要手算几百年后的7月12号是星期几,为什么兔子和鸡要放在一个笼子里……十万个为什么没有人给我答案。
最近我又在网上看了一遍那让人怀念的《唐老鸭漫游数学奇境》。自然、宇宙、数学本都是一体,身为宇宙的一部分,我想我也是数学的一部分才对。片子里有这样一句话让我久久难以忘记:“先画一个五角星,再往里面画一个五角星,再画一个,再画一个……没有一只尖锐的铅笔可以满足你的需求,也没有一张足够大的纸可以包住你的想象力。”
把这么美丽迷人的东西硬生生变形并从我们身边夺走的,到底是谁呢?